□周學恒(鹽城工學院人文學院, 江蘇 鹽城 224003)
誤譯現象在翻譯實踐中總是難以避免。有時譯者由于語言能力所限,對原文的內容或闡釋意象產生誤解而導致譯文出現技術層面的誤譯;有時譯者由于文化能力不足,對原文中語言慣用法、民族特定背景文化等理解不清而出現文化層面的誤譯。這些情形可歸結為無意誤譯,是因譯者對原文內容的誤解或文化背景知識的匱乏而產生。而在實際翻譯活動中,譯者有時還會“為了迎合本民族的文化心態,大幅度地改變原文的語言表達方式、文學形象、文學語境等;要么為了強行引入異族文化模式,置本民族的審美趣味的接受可能性于不顧,從而故意用不等值的語言手段進行翻譯”(謝天振,1999:195);或者譯者還會因為社會政治的需要或自身潛在的意圖性而故意改變原作意思。這些都是譯者有意而為之,是譯者因為某種目的或需要而刻意對原作“改頭換面”,屬于有意行為下的誤譯。研究無意誤譯可促進語言及翻譯教學活動,研究有意誤譯則是從翻譯標準角度來分析一種主觀上的表層不忠實、具有顯性意圖的活動,是對“信、達、雅”翻譯標準中“信”原則的再思考,對翻譯研究本體而言更具有價值。作為功能翻譯理論核心的“目的論”提出目的是決定所有翻譯行為的首要原則。從目的論角度研究有意誤譯可以擺脫以原文本為中心的翻譯標準的束縛,對翻譯的“信”原則進行深層思考。
在20世紀70年代弗米爾提出了翻譯目的論,認為“決定翻譯過程的最主要因素是整體翻譯行為的目的”。根據其分析,翻譯行為可能有三種目的——翻譯過程中譯者的基本目的、目標語環境中譯文的交際目的、使用特定翻譯策略或者翻譯程序的目的(張美芳,2005:83)。
具體而言,目的論有三個準則:目的準則、連貫準則和和忠實準則。目的論不注重譯文與原文是否對等或譯文是否“完美”,而強調在分析原文基礎上,以譯文預期功能為目的,選擇最佳處理方法。該理論將翻譯定義為一種有目的的行為,而評價一個譯文是否成功,則看它是否達到其預期的目的。
有意誤譯現象在文學翻譯中曾被看作一種不忠實于原文的誤譯而加以批判,然而從翻譯的目的出發考查種種有意誤譯背后的動機與意圖有利于翻譯本體研究的深入,也便于人們更好地認識甚至利用“有意誤譯”這一翻譯策略。
目的論認為無論何種翻譯,其最高規則都是“目的準則”。根據目的準則,一種翻譯行為由其目的決定,即“目的決定手段”。該準則可以用來解決意譯和直譯、動態對等和形式對等、靈活的譯者和保守的譯者等總讓人進退兩難的問題。(張美芳、王克非:37)在文學翻譯中,譯者的許多有意誤譯現象都可以從目的準則角度給予合理的解釋。如在楊憲益夫婦所譯《儒林外史》中就有許多這樣的例子。
例:a)因向幾個同案商議,瞞著丈人,到城里鄉試。(《儒林外史》)
譯文:So he asked his fellow candidates to help him,and went to the city,without telling his father in-law,to take the examination.
b)到京會試,有中了進士,殿在三甲,授了部屬。(《儒林外史》)
譯文:He passed the metropolitan examination too;and after the palace examination,he was given an official post.
c)“……年長兄竟搬到我那里去住,將來殿試,一切事都便宜些。”(《儒林外史》)
譯 文 :“ … Why not come and stay with me? It will be more convenient for the palace examination.”
為了向西方世界更好地宣傳中國傳統文化,楊氏夫婦翻譯了《老殘游記》、《儒林外史》、《紅樓夢》等名著。在外譯時,他們的首要的目的便是如何更好地讓西方人了解中國,了解中國的文化,因而在翻譯實踐中他們大量運用了“有意誤譯”這一策略,以使本民族的文化、自身的潛在意圖等能夠在譯文中更好地表現。在本例中“鄉試”、“會試”和“殿試”構成了古代中國正式的科舉考試?!班l試”為三年在省城舉行一次,取中者稱“舉人”;“會試”則在鄉試后的第二年春天禮部舉行,取中者稱“貢士”;“殿試”則由皇帝親自主持,只有貢士才有資格參加,分“三甲”錄取,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稱“狀元”“榜眼”和“探花”。由于中國古代科舉的復雜性,即使在譯文中運用加注法對“鄉試”等進行解釋,西方人仍難以了解其確切內涵。楊氏夫婦出于翻譯目的考慮,僅選用了“examination”、“metropolitan examination”和“palace examination”這三個詞匯來簡化處理“鄉試”等,是一種在目的指引下的有意處理。
為了盡可能地把中國文化介紹給英美讀者,楊氏夫婦在翻譯《紅樓夢》時也大量運用了有意誤譯手段來處理文化因素,因為他們是針對那些想更多地了解中國文化的讀者對象進行翻譯的。例如處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句時,楊氏夫婦譯成“Man proposes,Heaven disposes”,目的是想讓英美讀者了解“Heaven”這一意象在中國的文化內涵。而霍克斯的翻譯目的明顯是為了取悅讀者,是為那些一般作消遣之用的讀者翻譯的,為了使讀者不費力氣就能理解譯文,他盡量用目的語中已有的帶有文化色彩的表達來取代原文中的文化因素表達,因而,他便將該句譯為“Man proposes, God disposes”。翻譯目的論評價譯文質量的標準是合適的翻譯,而不是等值。合適指譯文文本要適合翻譯目的的要求,也就是說,譯文文本要完成其在譯語情境和文化中的交際功能。
語內連貫又稱“篇內一致”或“連貫法則”,是說接受者應該能夠理解譯文,譯文在其介入的交際環境和文化中應有一定意義(Pǎchhacker 1995:34),也就是指譯文必須符合譯入語的表達習慣,能夠讓譯文讀者理解,并能順應目的語文化及其交際環境。在文學翻譯中,語內連貫一般表現在兩方面:意釋文學典故與順應目的語。
1.意釋典故與有意誤譯
文學作品經常充斥著大量用典現象,唐代詩人李商隱的詩歌據稱“無詩不典”,可見典故在文學創作中使用的頻度。在翻譯這些作品時,為了更好地闡釋這些具有高度文化內涵的表述,譯者需要有意誤譯原意象或表達,以便使譯文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
例:所以在風塵勞攘的時候,每懷長林風草之思,而今卻可賦《遂初》了。(《儒林外史》)
譯文:So in the press of public affairs he has always longed for a life of seclusion;and now he can realize his wish.
在例句中,出現了兩處用典,分別出自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和對孫綽作《遂初賦》的記載。前者講“禽鹿‘長而見羈’,‘雖飾以金鑣,饗以嘉肴逾思長林而志在豐草也’”,后者講述晉朝孫綽寫《遂初賦》以明自己想過隱居生活的心態,孫綽的《遂初賦》不見賦文,只是賦名見于諸史。楊氏夫婦在翻譯時有意處理了這兩個典故,僅作意釋,從語內連貫角度看,這里的翻譯體現出了有意誤譯與目的論的關聯。
2.順應目的語與有意誤譯
語內連貫準則還體現在譯者通過有意誤譯策略使譯文順應目的語的表達與文化上,這在文學作品翻譯中也大量存在,下文兩例中譯文1和2分別選自王科一與孫致禮教授所譯的《傲慢與偏見》:
例:Jane was much gratified by this as her mother could be,though in a quieter way.(《傲慢與偏見》)
譯文1:吉英跟她的母親一樣得意,只不過沒有像她母親那樣聲張。
譯文2:簡和母親一樣,覺得非常得意,只是不像母親那樣嘰嘰喳喳。
例:I was in the middle before I knew that I had begun.(《傲慢與偏見》)
譯文1:等我發覺自己已經愛上你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一半路了。
譯文2:我是到了不能自拔的時候,才發現愛上了你。
在此處兩例中譯文1都采用了更關注語言意義對等的譯法,在譯文交際功能上有所欠缺,不能使讀者較好地理解原作意圖,而譯文2則是從便于讀者理解的角度來通過有意誤譯順應了目的語的表達,使譯文語言更符合目的語的慣用法,是翻譯目的論的語內連貫準則的體現。
語際連貫又稱“篇際一致”或“忠信準則”(張美芳、王克非:42)是指原文與譯文之間存在某種對應關系,其表現形式則取決于譯者對原文的理解及翻譯的目的。換而言之,語際連貫并不要求譯文和原文在內容上一字不差,但譯文應是對原文最大限度的忠實模仿,譯者不能隨意扭曲原文,體現出一種深度忠實的要求。
在文學翻譯中,通過加注及句內闡釋手段來處理原文中的文化因素或典故是譯者采用的最多的有意誤譯方式,這樣的處理不僅能使讀者更準確直白地理解譯文,還保證了譯文與原文的整體風格的一致。通過這種譯者的故意性的處理方法,譯文保證了對原文最大限度的忠實模仿,體現出了目的論的語際連貫要求。
例:寶玉抬頭先看見一幅畫貼在上面,畫的人物甚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 (《紅樓夢》)
譯文:Where Baoyu noticed a fine painting of“The Scholar Working by Torchlight* .”(* A Han Dynasty scholar,Liu Xiang,was said to have been studying late one night when a god came with a torch to teach him the classics.)
在本例中譯者通過加注法對原文中出現的典故進行了處理,通過增補意象,譯文將“《燃藜圖》”直接誤譯為“The Scholar Working by Torchlight”,然后通過加注交代了典故的具體內容。這樣處理既通過有意誤譯處理保證了譯文的流暢,又通過加注實現了與原文的忠實。
例:一連鬧了幾天,那日恰是回九之期……(《紅樓夢》)
And this state of affairs continued for several days——the ninth day after the wedding had now come- the day on which newly-weds should visit the bride’s family.
例:說著,捧過通書來。薛姨媽也謙遜了幾句,點頭應允。賈璉趕著回去明賈政。(《紅樓夢》)
He handed her the card on which was written the date of the wedding,and when she made a polite rejoinder and nodded her consent he hurried back to report this to Jia Zheng.
譯者在這兩例中通過文內闡釋的手段實現了譯文與原文的語際連貫。從內容上看,譯文對原文內容進行了增補,從翻譯策略上看,是譯者通過文內闡釋手段來有意處理了原文中的文化因素,體現出“譯者在具體的翻譯過程中既要忠實于譯語讀者和翻譯發起人,又要忠實于原文作者,以達到兩者間的平衡。協調譯入語文化和譯出語文化對翻譯的制約作用”(張南峰 1995:3)。
文學作品以取悅大眾為創作目的,同時又蘊涵著許多本民族的文化特質,即文學語篇是可讀性和文化傳遞性并存,這就要求文學翻譯既要適應目標讀者的改變又要注重文化特征的忠實傳遞。在翻譯過程中既要注重文本本身的語言層面、文化層面等因素,也不能忽視譯者、目標讀者、翻譯的歷史文化背景等文本之外的因素。有意誤譯不是翻譯實踐中的技術層面錯誤,而是譯者采用的處理文化因素、翻譯背景知識等原文本之外因素的一種策略,其從翻譯目的角度出發,不再僅僅關注翻譯語言的表層轉換,而更注重譯文對原作的深度忠實,是翻譯“信”原則的深層體現。
[1]王科一.傲慢與偏見[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2]謝天振.譯介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
[3]楊憲益,戴乃迭.紅樓夢[M].北京:外文出版社,1994.
[4]楊憲益,戴乃迭.儒林外史[M].北京:外文出版社,1999.
[5]張美芳,王克非.譯有所為——功能翻譯理論闡釋[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
[6]張南峰.走出死胡同建立翻譯學[J].外國語,1995,(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