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之惡

□青絲

清末譴責小說《老殘游記》里提出了一個很新奇的觀點，“贓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作者劉鶚提到的“清官”，指的是在封建體制下野心和權欲無限膨脹，過于要做官，且急于做大官，從而不擇手段的人。他們與贓官的區別，在于“贓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為非；清官則自以為我不要錢，何所不可？”所以作者認為，這些掩蓋在剛正清廉、不謀私利的面具下，任性妄為，剛愎專橫，名為“清官”，實為酷吏的官員，危害性其實比贓官更大，乃為封建政治中的一種特殊的丑惡現象。

歷史上，這樣的“清官”確實是多不勝數。明人郎瑛的《七修類稿》載有一事：明英宗天順年間，杭州有個姓沈的人養有一只畫眉鳥，善叫能斗，曾有安徽客商出價十兩銀子購買，主人卻不肯賣，此事在坊間傳得是沸沸揚揚。某日早上，沈某到西湖邊遛鳥，突然腹中劇痛，遂躺在堤上休息，無法回家。恰巧，有個熟識的箍桶匠往旁邊經過，沈某就請他帶話，回家告知家人。等到沈某的家人趕到西湖邊，沈某已經死了，尸首也被人割去，經過查看，發現是用箍桶刀所為，于是沈某的家人就抓住箍桶匠，到官府報官。

主審的官員也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就用酷刑逼供，箍桶匠吃不住拷打，屈打成招，說殺人后把奪得的畫眉鳥賣給了他人，割下的頭顱丟棄到了西湖里。主審官派人到西湖尋找死者的頭顱，卻始終找不到，案件陷入了僵局。主審官和沈家都各自出價懸賞，尋找死者沈某的頭顱。不久，有一對打魚的兄弟拿著一顆頭顱前來領賞，由于被水浸泡多日，已經高度腐爛，面目難辨?？墒羌庇诮Y案邀功的官員卻以此為證物，把箍桶匠斬決了。

數年后，有人在蘇州看到沈某的畫眉鳥，就向主人打聽鳥的來歷，主人說，自己是在杭州某人的手上買來的。于是，目擊者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沈家人，沈家人根據線索，把賣鳥人告到了官府。經過刑訊逼問，賣鳥人承認是自己殺的人，人頭藏在西湖邊的一棵柘楊的樹洞內。捕快到指認地點一看，人頭果然在內。官府又繼續追查，當初前來邀功的漁人兄弟，所拿來的人頭究竟是何人的頭顱。漁人兄弟被捕后招供，他們為了獲得賞銀，把剛剛死去的父親的頭顱割了下來，浸泡到水里，及至腐爛，然后拿到官府領賞。一切真相大白，兇手和漁人兄弟皆被處以斬刑，箍桶匠的沉冤得雪?？墒?，以酷刑虐政導致冤案、濫殺無辜的官員卻是無損分毫。

清人梁恭辰的《北東園筆錄》也記載了一個酷吏。福建仙游縣的縣令宋某，辦案嚴正，素以包公自居。某村有個財主王監生，與佃戶的妻子通奸，又嫌其夫礙事，就買通了一個算命者告訴這個佃戶，在家流年不利，須遠游他方避禍。佃戶信以為真，就向王監生借了一筆錢，到四川做生意去了，三年沒有回來。獲悉王監生奸情的村民，都紛紛傳說佃戶已經被王監生害死了。這些流言蜚語都傳到了宋知縣的耳中，為獲政聲，他決心破這個案子。

宋知縣某日親臨村子，說是有陰風從村里的井口吹出，派人淘井，果真有一具男性的腐尸。宋知縣認為這就是被害死的佃戶，于是把王監生與佃戶的妻子都收押到獄中，經過嚴刑拷打，兩人都被迫承認是合謀殺死了佃戶，皆被處以斬刑。迎合了鄉民一時之快的宋知縣，被鄉人稱為“宋龍圖”，與包公相媲美，還有好事的藝人把整個斷案的過程編演成戲本，沿村彈唱。

過了一年，佃戶從四川回到仙游縣，剛進城，就看到戲臺上演的故事，這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經冤死，于是到省城告狀。按察使經過審訊，顢頇昏瞶的宋知縣終于獲罪。為此，仙游人還編了一首俚歌：“瞎說奸夫殺本夫，真龍圖變假龍圖。寄言民牧須詳慎，莫恃官清膽氣粗?！?/p>

其實，清官文化只是覆蓋在丑陋真相上面的一層溫情脈脈的面紗。因為再嗇己奉公、清廉自守的清官，并不一定就是一個好官。劉鶚認為：“天下大事，壞于奸臣者十之三四；壞于不通世故之君子者倒有十分之六七也。”乃是頗有見地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