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麗
《第三交響曲》的出現,標志著在歐洲音樂歷史發展中具有重要社會政治意義的題材第一次進入了交響樂這個音樂體裁的領域,突破了傳統的交響曲快板樂章奏鳴曲式的舊框框,使主要音樂形象在充滿了緊張的戲劇性矛盾沖突的廣闊范圍中發展。貝多芬到達了古典主義音樂藝術的巔峰,又開創了浪漫主義音樂藝術的先河。
《英雄交響曲》的完成,標志著貝多芬在創作道路上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成熟的階段(1803-1814)。1803-1816年間歐洲發生了新的動蕩:法國革命經歷了反復,各國的封建勢力多次聯合向革命的法國大舉進攻,而拿破侖上臺后在推翻封建主義、掃除資本主義發展道路障礙的同時,又出自資本主義擴張政策的本性,對各國進行了侵略和掠奪,引起了各國人民的反抗。這樣,歐洲出現了一個持續十多年的拿破侖戰爭。1816年第六次反法聯軍進入巴黎,戰爭以拿破侖被迫退位而告終。
1789年,革命的法國在維也納設立了公使館,貝多芬結識了大使波拿道特將軍和法國小提琴家克魯采。他向他們了解了法國的情況和法國的音樂。法國人民的革命性主義精神及他們推翻封建專制主義的偉大氣魄給了他巨大的鼓舞。在波拿道特的建議下,他譜寫了《第三交響曲》,表現了對革命的向往。他為這部巨著醞釀了四年之久,這部交響曲深刻地表現了他對法國資產階級革命的敬仰和對共和革命的“旗手”(拿破侖)的崇拜。在這部作品中,他是以希臘神話中的巨人普羅米修斯的形象來刻畫這位共和主義英雄的,并且在這部作品中具體吸取了法國革命音樂的音調。1803年貝多芬完成了此曲,定名為“波拿巴交響曲”,在封面上寫了“為紀念一個偉大的人物而作的贊揚”(當時德國知識界的進步人士都希望法國革命的精神在德國傳播,可有助于徹底鏟除德國的封建主義。黑格爾稱拿破侖為“巴黎的國法大師”;約翰·伏斯稱拿破侖為“我們的盟友”)。他把拿破侖看作革命的象征,在作品中傾注了他對革命的全部熱情。樂曲完成后,1804年拿破侖稱帝,貝多芬聽到這個消息非常憤怒,認為拿破侖玷污了神圣的事業,背叛了人民。于是,他把交響曲的標題改為“英雄”。
貝多芬在《第三交響曲》創作中完全奠定了他創作的基本思維邏輯——“通過斗爭,得到勝利”——以及他的新風格——英雄性、群眾性的風格。這首作品抒發了貝多芬對共和以及人民群眾革命英雄主題精神的熱情頌揚。作品情感的深度、主題材料的新穎、和聲的大膽等等都是他早期作品所不能比擬的。
像民間史詩一樣,貝多芬在《英雄交響曲》中所體現的,也是在他那個時代中形成的英雄的理想形象,包括在偉大的革命時代許多有名和無名的英雄的優秀品質勇敢、樂觀的斗爭精神,堅強的意志和真摯的感情。換句話說,在貝多芬作品中對英雄的概念具有人民群眾的性質,即在情節的發展中,不僅出現個別的英雄形象,同時還有人民群眾的形象。因此,《英雄交響曲》也可以叫做“公民的戲劇”,它那傳統的四個樂章,每一樂章有如戲劇中的一幕,按情節內容相互聯系成為一個構思統一的整體,同時,第一樂章戰斗的英雄形象和巨大的緊張斗爭場面,第三、四樂章勝利的英雄氣概和喜悅的歡呼,又與第二樂章悲劇性的葬禮構成對比。英雄的斗爭以勝利的狂歡作為結束,說明了英雄為未來的幸福而獻身,但他的犧牲并不是枉然的。
第一樂章,燦爛的快板,降E大調,3/4拍子,奏鳴曲形式。這一樂章在當時是自交響曲誕生以來最宏偉壯大的樂曲,精致、巧妙,變化無窮。
第二樂章,葬禮進行曲,甚慢板,c小調,3/4拍子。這個樂章具有鮮明的賦格曲效果,響徹著嘈雜的戰斗聲和兇猛的騎兵嬉游曲。本樂章極為著名,經常單獨演出。
第三樂章,詼諧曲,活潑的快板,降E大調,3/4拍子,整個樂章圍繞著開始部分的弦樂主題而展開,力度逐漸加強,顯得樂曲充滿悠閑自得的氣氛,令人沉醉。
第四樂章,終曲,甚快板,降E大調,2/4拍子。樂章的主題采用貝多芬早年的普羅米修斯主題,并以短的經過部和發展部共同構成自由變奏曲形式。
這部作品是一部里程碑作品,無論在內容和形式上都遠遠超過了維也納古典主義交響樂的意義和風格了。在這部作品中出現了一系列新的特點:
(1)它的創作內容已明確地與當時先進的政治思想相結合,大大加深了交響樂體裁的社會意義,開辟了器樂創作的新的發展方向。
(2)英雄性的構思和形象已經成為整個交響曲的主導。
(3)整個套曲從一個統一的題材和構思出發,形成一個統一的發展過程。各樂章之間在內容上是前后連貫的,在音調上也相互聯系(它以第一主題的音調作為串聯各樂章的基線),各樂章之間內在聯系緊密。
(4)開始有意識地運用標題性的創作原則,使這部作品的巨大而復雜的構思通過典型形象的刻畫具體表達給聽眾,因而大大縮短了器樂體裁與廣大聽眾之間的距離。
(5)由于表現內容和刻畫形象的需要,他大膽突破了維也納古典交響樂的程式,在創作上進行了各種革新。如:在第二樂章運用葬禮進行曲的音樂;第四樂章運用變奏性和回旋性相混合的結構,使樂章的規模更加龐大和多樣化了;廣泛而創造性地運用了復調手法,使巴赫式的復調傳統增加了戰斗性和英雄性的新的特質;擴大了副部的結構和意義(一般說,在海頓、莫扎特的交響樂創作中副部發展都不是很大的)等等。
(6)廣泛吸取法國革命音樂的音調作為交響曲各樂章的主題音調基礎。如:第二樂章的主題與戈賽克為米拉波葬禮而寫的《葬禮進行曲》的音樂;第三樂章的主題與梅雨爾序曲《年青的亨利》(Le Jeune Henri)的音樂,以及第四樂章中的d小調變奏的一段與格列特里《共和國之女代表》中的一段舞曲,均有非常密切的聯系。
《第三交響曲》所表達的東西在當時來說是嶄新的社會內容。《英雄交響曲》構思的大膽、手法幅度的寬廣、結構的縝密上確實使別的作品相形之下顯得遜色。貝多芬突破了傳統的交響曲快板樂章奏鳴曲式的舊框架,使主要形象在充滿了緊張的戲劇性矛盾的沖突的廣闊范圍中發展。這種發展必然促使整個奏鳴曲式規模的擴大,原來各部分間相當機械的、程式化的關系,被新的、富有展開性質的貫穿發展所代替,和聲功能網也有一定程度的擴展,調性布局出現了未曾有過的復雜化。貝多芬不僅使代表中心形象的主題成為奏鳴曲式的第一樂章的核心,而且使它貫穿交響曲的各個樂章,形成整個交響曲內部的有機統一,這種貫穿發展把樂曲一步步推向最后的高潮。與此同時,貝多芬還把革命的法國經常為犧牲者們舉行群眾性葬禮時采用的音樂體裁引進這部交響曲,作為慢樂章;用充滿清新活力的、潑辣的諧謔曲代替了通常作為交響曲第三樂章的宮廷典雅風格的小步舞曲。這樣,整個交響樂套曲的面貌煥然一新。《第三交響曲》說明了音樂中新的內容會在何等程度上促使藝術形式發生變革,這兩種變革又會在何種程度上反過來促進內容的深化。
雖然經歷了不同時期樂風的變化,但是貝多芬的多數音樂作品都縱貫著統一的意旨:在苦難中不懈地抗爭和追求,獲得身心的自由和解放。如同他的音樂作品一樣,兩百多年來貝多芬本人波瀾壯闊的生命歷程感動著億萬民眾的心靈。貝多芬對于世界文明的貢獻,絕不僅僅來自于他在近代音樂史上非凡的創造性和影響力,更重要的在于他是近代文明的“范式”性人物,他的音樂和他的人生呈現出了“苦難―掙扎―新生”的人類文明永恒精神結構。如果說古希臘神話中那位反抗天神的意志,為人類盜取火種而遭天譴的普羅米修斯是人類文明原初時代英雄的“原型”,那么貝多芬可謂是近代人類生命意志最有啟示意味的文化強者。
英雄和英雄性永遠為人所景仰。貝多芬的第三交響曲“英雄”是通天徹地的英雄之音。“英雄”可以說是交響曲中最為光輝燦爛的字眼,僅僅是聽到、想到這個名詞,沉淀于心的“生”的狂喜、“死”的悲慟、“奮爭”的饑渴般的欲望都可以一并奔放出來,彌漫了周圍的空間,灼熱了人的情懷。貝多芬的音樂精神通常被概括為:通過黑暗走向光明;通過苦難走向幸福;通過斗爭走向勝利。他的作品充滿了英雄性和斗爭性,充滿了對人的理性和力量的熾熱信念;他的作品形式宏偉壯麗、內容豐富深刻。他到達了古典主義音樂藝術的巔峰,又開創了浪漫主義音樂藝術的先河。作為人類音樂藝術的里程碑,貝多芬的音樂創作對后世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貝多芬的交響曲在他的創作中無疑占有著首要的地位,恩格斯稱之為“革命英雄主義藝術的典范”,可謂是一闕波瀾壯闊的英雄史詩。他的第三《英雄》交響曲表現了理想中英雄的斗爭與生活;第五《命運》交響曲中英雄與人民一起經過艱苦卓絕的斗爭而走向勝利;第六《田園》交響曲是英雄與大自然的水乳交融;第九《合唱》交響曲,貝多芬向世界宣告了他的理想的目標:全人類的友愛與大同。貝多芬的交響曲樂思廣闊,博大精深,具有極強的內在邏輯性、發展性、戲劇性和統一性。
貝多芬的音樂,正是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德國社會生活在一個具有資產階級人道主義世界觀的德國市民階級知識分子頭腦中的產物。他的音樂中,滲透著深刻的人道主義內容。貝多芬一生里創作了浩繁的各種體裁的音樂作品,其中所包含的社會內容是豐富、復雜和多方面的。
我認為《第三交響曲》中的人道主義內容集中體現在:這部作品熱情的謳歌了在“自由、平等、博愛”旗幟下實現的法國革命。貝多芬在交響曲中既沒有去單純歌頌拿破侖本人,也沒有去具體描繪法國革命,而是表達了一個德國市民階級知識分子心目中理想化了的法國革命精神的藝術概括。
“不管資產階級社會怎樣缺少英雄氣概,它的誕生卻是需要英雄行為、自我犧牲、恐怖、內戰和民族戰斗的。”在《第三交響曲》中,貫穿全曲的是貝多芬理想化了的英雄形象,音樂在充滿矛盾沖突的發展中體現了這些英雄人物在為自己的革命目標斗爭中的豪邁、自信、英勇;他們的犧牲在人們心中所引起的沉痛哀悼;以及他們勝利凱旋時的壯麗情景。貝多芬在末樂章中采用了三年前他創作的舞劇《普羅米修斯》的音樂材料作為主題,這絕不是偶然的,因為在貝多芬心中,德國革命的英雄,正是他理想中最崇高的人物。對于貝多芬來說,這樣的英雄人物,正是他理想中最崇高的“人道主義”者;法國革命建立的共和國,實際上也正是他憧憬中的“自由、平等、博愛”的人道主義理想王國的實現。因此,《第三交響曲》是德國市民階級對法國革命的贊頌,同時也是對自己的人道主義理想的謳歌。
貝多芬的作品既壯麗宏偉而又樸實鮮明,他的音樂既內容豐富,同時又易于為聽眾所理解和接受。貝多芬的音樂反映當時人民群眾的痛苦和歡樂,斗爭和勝利。所以它的音樂總是激勵著人們,鼓舞著人們,直到現在仍使人們感到親切和鼓舞。
貝多芬在藝術創作方面大量吸取了當時進步的法國革命音樂的各種成果和富于英雄性的音調。同時,貝多芬使自己的創作牢固地建立在德、奧民間音樂基礎上,使得他的創作既具有鮮明的時代感,也有鮮明的民族特點。在創作手法和形式上也進行了廣泛的革新,其中最重要的是把辯證思維的原則貫徹到交響曲的形式中,從而豐富和加深了器樂體裁的社會意義,同時也發展了器樂中標題性原則。這些,給后來19世紀歐洲的音樂發展以重大的影響。貝多芬是我們長期以來最熟悉、最崇敬的一位外國作曲家。我們從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的為人、氣質、藝術和技術。用舒曼的話說,是“要宣揚貝多芬的遺囑”,我們要用貝多芬作品所表達的藝術來譜寫我們未來的夢想!
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第60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