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蘭亭

徐 睿

上小學時，曾經跟一位書法老師學過幾天毛筆字，從他那里聽到過一些關于柳體、顏體、歐體、毛體之類的話，由于他喜歡王羲之的字，所以就一再告誡我，學書法必先楷后行，再到其它，而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是一定要練的，因為那是“天下第一行書”。從那時開始，雖然書法最終沒有練成，至今寫字仍然是信筆涂鴉，但對王羲之卻格外留意，尤其對王羲之書寫《蘭亭集序》的“蘭亭”向往已久，一直盼著能有機會去瞻仰一番。這次到杭州開會，恰好會議安排去紹興參觀“蘭亭”，總算了卻了這樁心愿。

離開紹興市朝著西南方向行駛十幾公里，就見到一道連綿起伏的山巒，山腳下一大片郁郁蔥蔥的竹林，雖然已是深秋，竹林依舊青翠欲滴。這時車子戛然而止，我們的目的地到了。然而我的疑問卻冒了出來：難道蘭亭就在這竹林之中?若真是這樣，為何不叫“竹亭”?

一頭扎進竹林，疑問頓時煙消云散。原來春秋時期越王勾踐曾在這竹林附近種過蘭花，那時可能還沒有竹林，今天的竹林生長之處那時一定是蘭花盛開，綠樹婆娑。到了漢代，這里是驛亭所在，因為曾是種蘭之處故取名蘭亭。到了明代，一個叫沈啟的郡守重新修建，成了一個可供人游玩的園子，后幾經反復，于1980年全面修復如初。蘭亭因其在中國書法史上的崇高地位而位列全國四大名亭之首，其它幾個名亭分別是位于安徽瑯琊山中的醉翁亭、北京的陶然亭和湖南長沙的愛晚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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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一條幽徑七折八拐地步入蘭亭景區，撲入眼簾的是一個建在水池邊的三角形碑亭。我曾見過許多涼亭，大多為四角形，也有六角形、八角形、圓形等。這亭子卻奇特，無論從那個角度都能看見亭內的石碑。石碑上書“鵝池”二字。近前細看，二字遒勁有力，瀟灑自如，名家風范蘊涵其中?！谤Z”字在上，風骨峻健，“池”字在下，渾厚凝重，稱得上是“鵝”瘦“池”肥。如此看來，此二字并非一人所寫。

相傳王羲之喜歡養鵝，時常會為鵝寫點什么。一日興之所至，覺得應該給養鵝的池塘題個詞，便研好墨鋪好紙，準備題寫“鵝池”二字，當他將“鵝”字一揮而就正要接著寫“池”字時，突然有圣旨到，時任東晉右將軍的王羲之慌忙前去接旨，這時，原本在一旁觀看父親寫字的王獻之拾起毛筆將“池”字補上。這一補可不得了，霎時成就了書法史上有名的父子合璧佳話，而曾經建在王羲之家中的鵝池也被移至蘭亭景區內，就在安放“鵝池”碑刻的碑亭前邊。此時，幾只雪白的鵝在池中悠閑地游來游去，真實地再現了當年王羲之題寫“鵝池”時的場景，給人以身臨其境的感覺。

這段書壇佳話的真實與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羲之已經借此把自己的兒子王獻之推上了與書圣并列齊名的高度，在書法史上“二王”齊名，這與當父親的全力推崇不無關系。因此我寧可相信這是王羲之偕兒子“作秀”，為兒子鋪路，而不愿相信“接圣旨”一說。我的判斷很快便得到了佐證

呼吸著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氣，飽覽著蘭渚山的秀美風光，跨過鵝池上的三折石板橋，沿著一條卵石鋪就的幽靜小道，便來到御碑亭前，尚未入亭，左側的一座黑白分明的石碑引起我的關注。這道石碑高約3米，寬約1米多，似乎剛剛被漆成黑色，可是偌大面積的石碑上面只寫了一個“太”字，字被漆成了白色，石碑的右側鐫刻著一行小字，寫著“晉王獻之書大字其父王羲之添點成太字”。這又是一個千古佳話，堪稱書界雅事。其實，像這樣由二人或更多的人合作而成的書畫作品，古往今來數不勝數。書畫藝術界歷來樂此不疲，常常以數位齊名的藝術家合作而將創作活動推向高潮?？墒?，為何獨有“二王”之合作如此被人所津津樂道呢?我想無非是王羲之為了把兒子王獻之早日推上藝術巔峰的又一次“作秀”，但好事者一定不會再杜撰一個王獻之去接圣旨，王羲之偷偷添上一點把“大”改成“太”的典故，那就俗了。這個典故說的是王獻之習字之初寫了一個“大”字，其父王羲之覺得字形太散，便在“大”的下面添了一點成“太”字。王獻之拿著這個字去問母親自己的字寫得怎么樣，母親答：“惟有一點像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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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有不少的封建帝王似乎都對書畫藝術特別感興趣，歷朝歷代的帝王題詞散見于許多碑刻上流傳至今。可是古代皇帝中能被后人尊為書法家的卻少之又少，我查了不少資料，發現只有一二個例外，那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和宋徽宗趙佶。宋徽宗趙佶獨創“瘦金體”書法，冠絕古今。唐太宗雄才偉略，治國有方，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一代明君，以“貞觀之治”開創大唐盛世，文治武功傳頌至今。在被人稱為政治家、軍事家、戰略家的同時，他還被譽為文學家、書法家。也正是唐太宗把王羲之奉為“書圣”，把他的字爆炒到了一字千金。那時距今約1300多年，本來王羲之的字在唐代就已經很值錢了，可唐太宗為了把自己所寫的《大唐三藏圣教序記》刻成石碑，竟指定必須用王羲之的字來刻，當時王羲之已經辭世200多年，收集他的字談何容易。好在有一個叫懷仁的和尚善解圣意，居然以一兩金子去換一個王羲之的字，歷時24年之久，終于收集齊了全部1700個字，刻成了《大唐三藏圣教序碑》，人稱“千金碑”。如今這道石碑被保存在有著石質博物館之稱的陜西省碑林博物館內。還是唐太宗，由于太喜歡王羲之的書法，據說把“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的原作自私地帶進了墳墓，陪葬于昭陵之中，至今也無人能得見其真跡。

唐代的皇帝如此喜歡王羲之的字，清代的皇帝自然也不甘落后。這不，就有祖輩和孫輩的兩位皇帝在蘭亭留下了他們的墨寶，一位是康熙，一位是乾隆。蘭亭景區內的御碑亭就是為了陳放這兩位皇帝的墨寶而專門修建的。這兩位皇帝的書法還算不錯，多有墨跡傳世。康熙親手書寫的《蘭亭集序》被刻在石碑的正面，乾隆游蘭亭時寫的七律《蘭亭即事》被刻在石碑的背面，祖孫二位皇帝同書一碑，又留下一段書壇佳話，人稱“祖孫碑”。不僅如此，康熙皇帝還親手抄寫了“蘭亭”二字，現在安放在蘭亭碑亭內供人隨意參觀。

一般來說，皇帝喜歡書畫藝術大多系附庸風雅，隨便臨摹幾個書法大師的字就到處亂題，根本不會也不需要花苦功夫去師法古之書法先賢。但前邊所提到的幾位皇帝不能算做附庸風雅之輩，而是真正愿意拜師的。單從他們不辭辛勞深入到偏僻的蘭渚山中，懷著朝圣一般的心情恭恭敬敬地抄寫《蘭亭集序》，就沖著這份虔誠，兩位皇帝的御書石碑就應該安放在蘭亭景區內。雖然這兩位皇帝的書法成就無法與“書圣”相提并論，然而他們卻都為保護和宣揚“書圣”做了一些實際的事。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他們的御書是有一定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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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亭是書壇圣地，每年前來朝拜的書畫名流如過江之鯽。當他們談及蘭亭精絕之處時，都會不約而同地提到“曲水流觴”。其出處來自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序日：“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成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

一觴一詠，以是以暢敘幽情。”說的是東晉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初三，王羲之和當時的名士孫統、孫綽、謝安、支遁等41人，為過“修楔日”宴集于此?！靶扌ā笔菛|晉時期的一個風俗，就是在每年陰歷的三月初三，人們必須去河邊玩一玩，以消除不祥。

那天王羲之等人來到這里。大家在這條名叫曲水的小溪兩側席地而坐，飲酒賞春，縱論天下。忽然有人提議利用曲水邊飲酒邊賦詩，也就是將酒觴放在荷葉之上，隨水飄流到誰的面前，誰就必須即興賦詩一首，要做到一觴一詠，否則罰酒三觴。這個提議得到全體名士的一致贊同，于是仆人們把酒水抬至上游。一一倒于觴中，剛才還是高談闊論、笑語喧嘩的曲水兩岸，頓時寂靜無聲，只有溪水汩汩流淌，每一位名士都陷入苦思冥想之中，直到第一個賦詩的人開始高聲吟詠時才打破了短暫的寧靜。隨之而來的就是此起彼伏的擊節贊嘆聲。此次聚會有26人作詩37首。王羲之為之作了一篇324字的序文——《蘭亭集序》。

十幾個世紀后的今天，當我們站在曲水之畔時，似乎仍然能夠聽到詩人們的誦詩聲，似乎仍然能夠聞到溪水中散發出的淡雅酒味。為了紀念曲水流觴之雅事，紹興市每年都要接待幾十批中外書法家、書法愛好者來這里仿效。尤其是每年的農歷三月初三，更是要舉辦中國蘭亭書法節，至今已舉辦過20多屆了。

蘭亭景區并不算大，即使把右軍祠、墨池、流觴亭、蘭亭書法博物館都一一看過，也不過半天時間，現在的蘭亭并非東晉時期王羲之等飲酒賦詩之處，而是后來所建，只不過建得好一些，基本上再現了當時的景觀。我最為欣賞的就是，蘭亭景區內能夠處處找到王羲之的影子。比如王羲之小時候為了練好書法，在書房內、院子里、大門邊甚至廁所的外面都擺著凳子，安放好筆墨紙硯。每想到一個結構好的字就馬上寫到紙上。如今人們在景區內的許多地方都安放著一些黑色的石板，石板上放著一支毛筆。筆旁還有一個盛水的石盆，當游人書興大發之時，可以飽蘸清水在石板上任意揮毫。這一創意真實地再現了少年時代王羲之刻苦練字的情景，令人頗感親切。還有“王羲之書換白鵝”的故事，在蘭亭景區內也能找到蹤影。鵝池中幾只碩大的白鵝，蒙太奇般地將王羲之借養鵝陶冶情操并從鵝的某些體態姿勢上領悟書法執筆、運筆時的場景播放給每一個前去參觀的游人。在唐代，唐太宗能夠用千金換一個王羲之的字，然而在王羲之活著的時候卻能夠用書寫一部道家養生修煉的《黃庭經》來換取道士們養的一群鵝，也不知道這《黃庭經》有多少字?？峙律僬f也有千字以上，如果放在唐代能夠換多少群鵝?如果放在今天能夠換多少群鵝?

王羲之的書法是極美的，后人評曰：“飄若游云，矯若驚龍?！碧m亭景區也是極美的，美在茂林修竹，美在清流激湍，既可再現曲水流觴之雅事，亦可暢敘懷舊思古之幽情，仰可觀宇宙之大，俯可察品類之盛。置身蘭亭，快然自足，更能體會王羲之所說的“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