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流年

十年

如果不是兩個同學的婚禮,我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我們進入大學的第十年。十年前媽媽以生離死別的姿態在站臺上肆無忌憚地痛哭,我非常配合地在車廂的接頭處拼命招手,但無論怎樣配合,我還是沒能流下哪怕一滴眼淚,對遠大前程的欣喜渴望絕對性地戰勝了虛無縹緲的感傷。那個時候我這樣喜歡這個詞,不是因為狄更斯的小說,而是因為王小波所說的:“青年的動人之處,就在于勇氣,和他們的遠大前程?！?/p>

然而在走向遠大前程的路上,我們都忙著戀愛去了。進校第一年我和初戀男友在學校旁邊的山上初吻。那可是12月的南京,真正是冷徹心扉,兩個人還得做出熱情似火的樣子,這樣的事情,如今再也不能復制。快畢業的時候有個電子系男生對我頗為有意,據他描述,我是那個“極可愛極可愛的新聞系女生”。后來一起去殺了幾次人,我熬夜熬不住,顧不了“極可愛極可愛”的盛名,一支接一支抽煙,該電子男于是再也沒跟我聯系。這個故事的高潮是某一天深夜兩點,電子男忽然打電話給我,非常急切地問:“學校附近哪里開房比較便宜?”我忍住怒火推薦了一家,同學經常提起的,好像叫華能苑之類。不知道他那晚是不是沒得逞,因為直到畢業我都沒有收到他的感謝信。

大學生活似乎因為戀愛與否而分為陰陽兩界,彼此都難以理解。一直到臨近畢業,班上還有純潔的姑娘堅持認為女同學和男同學去賓館是為了吹空調,因為南京的夏天實在太熱。我沒忍心告訴她庸俗的真相。幾年之后因故重回南京,赫然發現我們以前常去的那些賓館倒閉大半,包括那家138塊還包一份豐盛早餐的。當年總是在樓道里遇到大冬天還穿著超短裙和肉色絲襪、職業可疑的年輕姑娘,我從來沒看清楚過她們的臉,因為妝實在是太濃了。

不談戀愛的人似乎都在打牌,總是有人從樓道里把“一缺三”吆喝到“三缺一”。我是雙棲動物,在繁重的戀愛生活之外,也沒有耽誤大部分牌局。在著名的小樹林里我只做過兩件事情:一是打牌,二是某次為某個同學入黨事宜作群眾發言,發言后接著打牌。

在上一次戀愛和下一次戀愛、上一場牌局和下一場牌局之間,遠大前程越走越遠,我大學生活留下的最后一個懸念發生在宿舍對面的博士樓。大約半年的時間,每天下午我坐在窗前讀書的時候,都會看到一名專業不詳年齡不詳能力不詳的博士曬衣服,穿一條鮮紅的褲衩。我一直沒來得及問他:你是穿給我看的嗎?那么換一條黑色的吧。

文/阿花

世相

克萊登大學與蒼井空老師

初看《圍城》時,對方鴻漸的遭遇有點唏噓。同樣是假文憑,韓學愈厚著臉皮將教授坐得穩穩當當,他卻不敢拿出克萊登大學的博士來唬人,開了一個壞頭,從此陷入窩囊人生。

學歷是個雞肋,所有人都可以鄙視它,但前提是你得有。有些單位頭一條就要求碩士或博士學歷,就像有些富豪征婚要求處女一樣。有了需求就有了另一種產業:造假文憑和處女膜修護。真假不重要,買方認可即是圓滿和成功的。

朋友去代課的一個民辦高校,最近揭發出一個騙子。60多歲的教授甲,花白的頭發,濃眉大眼,戴著方框眼鏡,溫柔和藹觀之可親,非常像藥品廣告里的專家或者補品廣告里安享晚年的幸福老人。他長得如此有學問,所以自稱是某某美術學校畢業的博士,校領導立馬相信,并聘任他為博導。他在這個學校教了數年美術,卻從未自己畫過一筆。后來終于有人發現,他畢業的那個學校連美術碩士點都沒有。如此薄脆明亮的玻璃質謊言,也撐得了那么久,說明造假的成本低,收益大。謊言的被揭穿則說明,做假證的人太不專業。

據說,人大東門辦假證的絕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他們消息靈通,時刻關注著各大學校長的調任情況,以便隨時更改文憑上的簽字,其認真態度甚至強過某些學生對待自己的畢業論文。

我剛到北京的時候,最受震撼的事情,便是每天都能看到大量倒賣發票和辦假證的,就那么集中在學校門口,完全是一個成熟產業。聽說,從前到了人大門口,售票員就會以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喊著:人大東門到了,辦假證的,買盜版碟的,趕緊下車啦??有時,來此開講座的海歸雙料博士也會被辦假證的追出好遠,一路殷切地喊著:博士文憑要嗎?

如果沒出現意外,博導甲可以繼續帶博士,阿嬌可以繼續做小朋友的偶像,張悟本的掛號可以排到2012年,唐駿是青年偶像和萬眾楷模,其樂融融。但是有些小case發生,大家都面臨著危機公關。

其實他們可能會后悔掩飾了真實,這年頭,只要你積極上進,熱愛事業,AV女優都可以成為德藝雙馨的蒼井空老師。

《欲望都市2》里,薩曼莎在中東街頭被人扯爛了包,TT撒了一地。她當街吼道:我就享受性愛了,你們管得著嗎?懾于其強大的御姐氣場,觀眾只能倒吸一口氣,以華麗的45度角仰望。而天涯上某女生的極品舍友頻頻開房還教導其他人等要潔身自愛,在意外掉出一包TT卻辯解是老鄉的時,圍觀群眾就要罵她bitch了。

文/雅惠

后窗

我家燃料史

星期天回家吃飯,母親說,煤氣公司的人來看表了,要把煤氣換成天然氣,不知是不是會貴很多。

上世紀70年代我剛記事的時候,家里是有灶的。不像其他人家燒柴禾樹枝草繩之類,我們家燒的是一種叫松香紙的東西。母親在造紙廠的熬膠車間工作,熬膠需要松香,松香運來,四四方方的,一立方米的樣子。母親先用撬棍撬去包裝的木板,再剝松香上面的包裝紙,木板廠里要回收,松香紙則被她成捆地拎回家。這種燃料我至今想起來還感到恐怖。有一次老師要來家訪,問怎么走,我說你到躍進新村12幢,煙囪冒出的煙最黑的那一家就是。

我們家煤爐也不像別人家燒蜂窩煤,而是燒一種叫“二煤”的東西。父親在工廠工作,那時候鍋爐技術不過關,煤燃燒不充分,總有一些煤可以再利用,大的有雞蛋大,小的有指甲大,松松的,上面布滿氣孔。鍋爐工倒煤渣時,我們一幫孩子就一擁而上,一手拿著個用粗鐵絲制成的夾子,一手拎著籃子撿“二煤”。強悍點的小孩子一天可以撿到滿滿的一籃子?！岸骸被鹆Σ淮?但非常禁燒,撿回來的“二煤”燒不完,用麻袋裝著堆在走廊里。母親偶爾挎著裝滿“二煤”的籃子到街上,物物交換,換點兒鍋貼吃吃。

到了上世紀80年代,父親調到一家酒廠當廠長。父親到酒廠不久,就拍板干了一件當時在全國都出名的事情:利用廠里的酒糟生產沼氣,作為職工宿舍的燃料。城市里面也能燒沼氣,這還真的不是天方夜譚。省報都登了,省領導和市長都到廠里來視察。沼氣生產很成功,產能過剩,家家戶戶狂燒也燒不完,而且還不要錢。酒廠的職工樂得合不攏嘴,人人都夸我父親是個能為職工謀福利的好領導。周邊廠的職工紅了眼,催著廠領導找我父親,要求從酒廠接管道到家。父親自然也很樂意,管道費別人出,多余的沼氣還能賣錢。一時間各家工廠的宿舍區都在挖溝埋沼氣管道,總共裝了好幾千家。

那時候國營工廠的人總以為廠子是永遠不會倒的。哪知道80年代后期,市場經濟大潮來了,那些國有、集體小企業像大海中的小船一樣,紛紛翻掉。酒廠垮了,沼氣自然也沒了,周邊廠的職工都罵我父親是個大騙子。

到了上世紀90年代,我們家開始燒液化氣,后來燒煤氣,現在又要燒天然氣。家家戶戶都一樣,乏善可陳,不說也罷。

文/余毛毛

浮生

他們的被幻滅

上月廣州遭遇暴雨來襲,很多停在車庫里的私家車都遭受沒頂之災。而在小樺心中,一個男人也被雨打風吹去,只剩下一層夾雜著不知名氣味的薄泥。當時,男人在MSN上問:“看新聞說廣州暴雨,你沒受影響吧?！边@遙遠的關心讓小樺動容?？蛇€不等她回復,又彈出一句:“估計你沒車也感受不到吧?！毙逡粫r心中飛刀亂起:“俗,真俗!”她忍住沒有回復說家中那輛奧迪無恙,只是不再說話,包括,不再有任何幻想。

“我是不是小氣敏感又多疑?”她問我。作為高中同學,我見證了他們青春期的朦朧愛戀,也深知他始終是她心中的柔軟處。“這不怪你,他這一試探,跟當面問你月薪多少一樣的,而且還分明以自己的水平,低估你的實力?！薄班?確實很討厭?！痹谖业纳匡L點火之下,小樺作出如上總結。我想下一次她帶著點小文藝腔傷感時,大概不會再將短信發給這個人。

她老公應該感謝我。

我身邊的一些女人,比如小樺,除了老公或正牌男友之外,會有個把異性停在心中某個隱秘的地方:有的是初戀,有的是同事,有的是突然間認識的前偶像。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各行各業,但有一個共同特點:曖昧與神化齊飛。這曖昧是干凈的,用偶爾的心動來點染平淡生活,有點類似初戀時白衣勝雪的感覺。所以諸如菜葉塞在牙縫里或者無意識的一個屁,都是難以想象的,至少在心中那個隱秘的地方,他們是被供奉起來的。

有一天和Olivia吃飯,想起她曾經跟我分享的小秘密,覺得應該詢問一下以示重視:“那誰,生日送你亦舒全集的,現在怎樣?”“他?你怎么對他念念不忘?”“不是你說和他相見恨晚、特別有默契什么的?”“我有嗎我有嗎?”O小姐反應過度,像是奔跑著逃離事故現場。

“那廝,”她喝了一口水,帶著鄙夷的表情說,“有一次,我在公司附近的超市遇到他,他在買卷筒紙,居然因為少送了兩包贈品紙巾正和工作人員理論。我真替他難為情。最可氣的是,他居然跟我打招呼!說明他很坦然,說明這些小肚雞腸的事兒,根本就是他生活的常態!”

可我很不合時宜地想起,我們一起出游陽朔時,她遣他老公要求餐吧老板多送一份沙拉??

原來,在老公和曖昧對象之間,女人是有雙重標準的。前者在某些問題上世俗一點無妨,只要不越過惡俗的底線,畢竟大家就是攜手來食人間煙火的。而后者,最好是保持完美形態的透明質,因為他們是用來念想的,用來存放那些傷感柔軟的東西的,就像那天湖南衛視一位可愛的女嘉賓,把梁朝偉和金城武一起去上廁所作為“最難忘的采訪經歷”。

同理可證。

不過這些男士的被幻滅,于他們本人,也許并沒有什么影響。他們悄悄地來,悄悄地去,關鍵是不帶走一片云彩,也不讓別人老公知道。

文/亦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