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你別怕

金薇

溫暖的春日，在浩瀚的書叢中，目光與它相遇。是本極薄的小書，素灰的封面上有一幀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母親親吻著懷里的嬰兒。《有我，你別怕》這本書，是一位法國母親在智障女兒22歲時寫下的，而書中的照片則是她的攝影師丈夫馬克·呂布拍的。

她仍然記得初為人母時的喜悅：“一個人躺在產房里，我輕輕喘息著，慵懶地玩味那讓人既激動又平靜、既幸福又新奇的念頭——我們有了一個小女兒。這怎么可能，這奇跡竟然就這樣發生了？快樂鋪天蓋地，廣闊得讓人難以去思去想。我無時無刻不沉浸在這快樂中，脫不了身。在那么多女人成為母親后，我終于也體會到了初為人母的幸福，每一次孩子的降生都如同耶穌基督降臨塵世。我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奇跡，一個神圣的謎，叫人措手不及，正如我們無邊無垠的愛。”

生命如同在峽谷間穿行，這一刻陽光明媚，下一刻也許會幽暗無天日。她不知道，在病魔面前，歡樂是那樣短暫而虛妄。

醫生準確無誤地告訴她，他們的女兒克萊芒絲患有先天性智障。她的生命頓時跌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可以讓孩子死嗎？她想逃避，她無法面對，她無法認定那樣不完美的孩子是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她把女兒克萊芒絲送到了安幼育嬰院，交給別人，想擺脫恐懼。

然而，她是母親，她沒辦法丟下那樣弱小的生命。她不得不學著接受克萊芒絲，也接受自己內心的恐懼，她試圖找到與痛苦和解的方式。盡管過程漫長而又令人絕望，但克萊芒絲還是在一天天長大。小克萊芒絲有著她自己的喜怒哀樂。

終于，在這丑陋不堪的生活廢墟上，愛還是緩緩升起來了。

她看著小克萊芒絲天真無邪地成長著，快樂變得無邊無際，和她一起度過的夏天在記憶里永遠那么耀眼。

也不是沒有令人窒息的黑暗——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有她的局限，她也有害怕、厭惡、不耐煩。很多時候我都可以想象，看著小克萊芒絲生活依舊不能自理時她的憤怒、氣惱和絕望，以及夜深人靜時深埋心底、揮之不去的命運是怎樣在暗中不斷折磨著她的心。但就是這樣，她還是筑起了一道愛之墻——不管如何笨拙，不管經歷過怎樣的絕望，愛的種子還是悄悄地發芽了。

她寫道：“你的出生是一道傷，而我們倆終于成功地筑起了一道愛之墻，來抵御最初的驚懼。”

這一切的情緒，作者卡特琳娜都毫不掩飾地坦誠道來——她一直等到女兒克萊芒絲長到22歲時，才有勇氣回顧這22年來自己的恐懼與收獲。

作家毛尖在提到卡特琳娜的軟弱與坦誠時這樣說道：“雖然‘有我，你別怕是卡特琳娜對克萊芒絲說的話，但在心理學和社會學的意義上，這句話其實應該是克萊芒絲對卡特琳娜說的。而《有我，你別怕》最動人的地方，也在于這個當年奪路而逃的母親能在書的最后，安然講出彼此的局限。”

更為讓人感動的是，在作者卡特琳娜與女兒共同抗爭的不懈努力中，她們一直不是孤單的。小克萊芒絲的父親是攝影大師馬克·呂布，他一直守護在她們身邊。在書的封底有一段話很感人：“痛苦再度襲來時，馬克就聽我訴說，直到我說完為止。他分擔我的哀愁，盡管他也有自己的悲傷。后來我才明白，他最擔心的不是克萊芒絲的智障，而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把我從痛苦的深淵中拯救出來。”

羅曼·羅蘭說，這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看清這個世界的真相，然后愛這個世界。這或許是我們人類面對痛苦時唯一的救贖。

我們無法阻止噩夢的到來，卻可以用愛與包容去面對，然后我們抬起頭就可以看到：空氣、陽光穿梭在破碎的哀傷中，哀傷變得輕盈，變得從此可以承受。

握住你的手，輕輕地告訴你：有我，你別怕！真的，我們都不用怕，只要愛還在。

這是一本關于勇氣與愛的書，看過，或許你會用另一種目光看待我們沾滿灰塵的生活，從而找到一條與生活和解之路。

又或者它沒有那么神奇，它只能陪你的心靈走過一個溫潤的下午，這樣也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瀟湘雨摘自《愛人坊》2010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