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這份情

張國心

狍子是生活在大山里的一種動物，大小和狗差不多，肉鮮皮貴，這種東西又憨又傻，不難捕殺，山里人都叫它“傻狍子”。

二十年前，號稱“人精”的刁三皮靠著自己的腦袋瓜子，把捕殺狍子的招術(shù)發(fā)揮到了空前絕后的境地，死在他手里的狍子不計其數(shù)，來向他拜師學(xué)藝的也多了去了，他靠著這手絕活，成了村里人人羨慕的富戶。更讓人叫絕的是，刁三皮后來不打狍子了，而是拿賣狍子的錢做本，進(jìn)城做起了買賣，而且很快就成了大款。

沒想到的事接著來了，這會兒，刁三皮又破衣爛衫、灰頭土臉地滾回來了，原來，他一時犯傻，錢被一個女人全部卷走，一夜之間，又成了窮光蛋。

刁三皮一進(jìn)村，就看到了風(fēng)情萬種的寡婦翠鳳，想到自己都一大把年紀(jì)了，還無兒無女，竟然一見鐘情，便向翠鳳求婚。翠鳳倒是個爽快人，口無遮攔，說；“你原本有那么多的錢，都被人卷走了，一看你就是個傻狍子，和你這種人過日子，心里沒底。”刁三皮說：“吃一塹長一智，我是一時糊涂犯傻，以后決不會再出現(xiàn)那種事情了。”翠鳳說：“那好吧，為了證明你不是傻狍子，你上山去給我攆個狍子回來，攆到狍子我就答應(yīng)你，攆不到狍子，切莫再來騷擾我。”

刁三皮聽了覺得好笑，現(xiàn)在真是社會大變樣，“騷擾”這么時髦的話，都從山旮旯的寡婦嘴里脫口而出了；再一想，心里說，你這不是拿著大斧考魯班嗎，我刁三皮是什么人?天生就是攆狍子的料，還怕攆不到一只狍子?于是就說：“說話算數(shù)，不得反悔!”

翠鳳的話更是擲地有聲：“反悔是王八犢子!”

捕殺狍子最干凈、利索的手段當(dāng)然是用槍，可現(xiàn)在沒地方搞到槍，那就只有攆，空手套白狼他刁三皮不敢說，但赤手空拳攆狍子，他是老太太抽煙袋——手拿把掐。

第二天早晨，刁三皮就上了山，雖然已經(jīng)是初春時節(jié)，可山里仍然寒風(fēng)料峭。刁三皮正在懷疑這么冷的天，山里是否還會有狍子，正在這時，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在一面朝陽的山坡上，有四只狍子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呢!他抬頭向遠(yuǎn)處的群山掃了一眼，把目光鎖定在十多里地外的紅石砬子山尖，刁三皮心里有數(shù)，狍子一見有人攆它，哪山高就往哪山跑，一遇到懸崖就奮不顧身地一頭跳下去，不死也傷，這就到手啦，要不怎么說是傻狍子呢?山尖背后有個十多丈高的懸崖，二十年前，在他的追攆下，不知有多少傻狍子在那里斷送了性命。刁三皮找準(zhǔn)了方位，一邊鬼哭狼嚎地吆喝，一邊放開大步向狍子攆去，四只狍子撒腿就跑，跑的方向恰恰就是刁三皮設(shè)計的路線。

然而，到底是兩條腿的攆四條腿的，再加上現(xiàn)在的刁三皮大腹便便的，沒跑多遠(yuǎn)就已經(jīng)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了，但他咬緊牙關(guān)，緊追不舍。攆著攆著，越來越近，離狍子只有十幾步遠(yuǎn)，他看得很清楚，這是狍子的一個家族，一只母狍子，領(lǐng)著三只小崽子，看那樣子，小東西剛出洞沒有幾天，驚慌失措，緊圍著母親屁股轉(zhuǎn)；可是，幾只狍子來到紅石砬子山下時卻“不聽話了”，怎么攆也不往山頂跑，只是在山半腰里轉(zhuǎn)，氣得刁三皮直罵娘。攆著攆著，三只小狍子漸漸沒力氣了，跑不動了，刁三皮想，這樣也好，先把你們幾個小的就地正法，也省了我許多氣力，于是就撿起了一根木棒，向落在最后面的一只小狍子奔去。就在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也許是母狍子心急失智，一不留神撞在大樹上，嗚呼哀哉了!刁三皮高興啊，他放棄了小狍子，來到了母狍子跟前，用木棒點著它的腦袋說：“說你是傻狍子，你真就是個傻狍子，二十多年了也沒有一點長進(jìn)，竟然撞死了!”說著，刁三皮扔開木棒，背上死狍子就下了山。

這是一只不多見的大狍子，足有七八十斤，樂得刁三皮心里開了花，可他已經(jīng)跑了二十多里地，腿腳發(fā)軟，氣力不濟(jì)，再加上扛著這么重的戰(zhàn)利品，真有點支撐不住了，于是，到了山下，他就停了下來，把死狍子放在地上，打算緩日氣再走，沒想到就在這一剎那間，那死狍子竟然一躍而起，活了，一個箭步躥進(jìn)了樹林里，等刁三皮醒過神來，那狍子早已經(jīng)跑出了老遠(yuǎn)。這時的刁三皮，再也沒有一點力氣去攆狍子了，便像稀泥一樣癱在了地上。

刁三皮垂頭喪氣地回到了村里，有人問：“刁三皮，你攆到狍子了嗎?”他說：“攆是攆到了，可是……”他就把剛才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大家聽了；都哈哈大笑，問他們笑什么，又都不說，弄得刁三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時，翠鳳走過來，說：“我告訴你吧，那狍子是裝死騙你，這么點小把戲都識別不出來，還攆狍子，狍子攆你還差不多，傻狍子!”聽到這話，刁三皮羞得滿臉通紅，真想鉆進(jìn)地縫里。

刁三皮自然不會甘心當(dāng)傻狍子，他選擇了一個特殊的天氣又上了山，今天他不必再把狍子往懸崖上攆了，只要把那畜生隨便攆上任何一座山的背陽坡上就可穩(wěn)操勝券，因為昨天白天氣溫特別高，山坡上的腐殖土化了很厚一層，又松又軟；晚上氣溫卻又降得很低，地面上凍了一層冰，狍子在上面一奔跑，蹄子就會陷進(jìn)去，跑不多遠(yuǎn)，蹄子就會被堅硬的冰碴劃破，狍子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暈血”，一見到血就臥地不動了，那時再拿它，如囊中取物。不過，這個“火候”不太好把握，冰凍得太厚，狍子的蹄子陷不進(jìn)去，太薄了又不足以給狍子帶來傷害，眼下太陽出來半天了，朝陽坡上的凍冰已經(jīng)開化，背陽坡攆狍子正是“火候”，要不怎么說今天“特殊”呢?這是刁三皮多年捕殺狍子總結(jié)出來的獨家“秘訣”，當(dāng)年屢試不爽。

沒多久，幾只狍子就被刁三皮從南山坡攆了下來，可是，狍子下山后并沒有按照刁三皮的意圖往背陽的山坡上跑，而是順著山溝一路跑下去，跑了一里多地后，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水池子，上面結(jié)著白亮亮的冰，那狍子慌不擇路，竟然跑到了溜滑的冰面上，一到冰上，狍子可就“麻爪”了，“哧溜”、“哧溜”都趴下了。刁三皮來到了池子邊，一看眼前的情景，心花怒放，罵道：“可真是個傻狍子，這回看翠鳳還有啥說的?”

刁三皮得意忘形，提著木棒就去打狍子，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忘了春天的冰看上去厚實，其實疏松，擎不住重物，他在冰上沒走幾步，就聽腳下“撲通”一聲，一只腳把冰踩了個窟窿，掉進(jìn)了冰水里，下面都是稀泥，他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把腳拔出來，可另一只腳又陷了進(jìn)去，腳越陷越深，不一會就沒了大腿根。春天的冰水就像千萬把鋒利無比的刀子，無情地剜在他的腳上、腿上，疼痛難忍，一身的熱汗瞬間就成了冷氣。這時，刁三皮離狍子只有咫尺，那賊溜溜的小眼睛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他現(xiàn)在什么也顧不上了，惟一的目的就是立刻上岸。一步、兩步、三步……離岸邊只有十幾步遠(yuǎn)的距離，他整整“跋涉”了十多分鐘，上岸后，他的腿就像兩根木頭一樣，完全失去了知覺，回頭再看那幾只傻狍子，早沒了影。

刁三皮丟盔棄甲，回到了村里，村民們見他如此狼狽，便問他怎么啦，刁三皮隱瞞不得，只得吞吞吐吐說了經(jīng)過，于是又引來了一片笑聲，有人說：“現(xiàn)在的狍子都被攆得比人還精，就你的智商還想攆狍子?做夢去吧!你又被狍子給耍了，哈哈哈……”

“人精”竟落得了如此地步，刁三皮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心想，和翠鳳是徹底沒戲了……正這么想著，翠鳳不知從什么地方跑了過來，見四處沒人，動情地一把抱住了他，說：“傻狍子，我答應(yīng)你了!”

刁三皮受寵若驚，他慚愧地說：“我沒能攆到狍子。”

翠鳳說：“現(xiàn)在的狍子不是誰想攆就能攆得到的，我就知道你攆不到的，我只是在考驗?zāi)悖磥砟阏娴陌盐曳旁诹诵纳希羞@份情就夠了……快回家換換衣服，別著涼做病了。”原來，翠鳳的前夫不把她當(dāng)人看，她受盡了虐待，現(xiàn)在看到有男人為她“赴湯蹈火”，怎能不感動?刁三皮更是覺得因禍得福，樂得一連冒出了七八個鼻涕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