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票

不知什么時候兩個胡子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一片陰影遮住了她時，她還以為一片云彩遮住了頭頂的太陽……

一

鄧依婷是挖野菜的時候被兩個下山“打野食”的胡子(土匪)綁走的。

那天鄧依婷本來是應該和未婚夫胡小戈在一起的。臨出門的時候胡小戈卻忽然被弟弟叫了回去。弟弟跑得呼哧帶喘地說，哥，快回去看看吧，爹在外面喝了點酒回來就把媽打了!胡小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鄧依婷說，婷婷你等我下，我回去看看就來。說著扯起弟弟的手撒丫子就往回跑。依婷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是不方便去的，就朝著兄弟倆遠去的背影撇撇嘴，無奈地坐在自家門前的一個土堆上。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快到中午了，也沒見胡小戈回來。鄧依婷心里不由得就有了絲絲的怨氣。她打心眼里有些瞧不起她這個未來的老公公，見酒沒命，每次喝多了回家就打老婆，這算啥本事?……

鄧依婷沒有繼續等下去，她向胡小戈家的方向最后望了兩眼，結果她只望見一只黑狗追逐一只花狗，跳過張三家的矮墻就看不見了;路上還有幾只黑不溜秋的鴨子，正跩跶跩跶地奔向村外的小河……望到這些后她徹底失望了，她從門前的土堆上忽地站起來，拎起身旁那個柳編的大筐，賭氣囊腮地往村外趕，前面那幾只鴨子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怕被她踩到，撲拉著翅膀跟頭把式地給她讓路……

鄧依婷獨自一個人趟過小河跑到了村外的野地。看見野菜，她從柳筐里拿出一把小刀就蹲在野地上挖起了野菜。不知什么時候兩個胡子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一片陰影遮住了她時，她還以為一片云彩遮住了頭頂的太陽……

二

得知鄧依婷被胡子綁了票，鄧依婷的父母麻了爪。母親坐在屋地中央張著嘴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鄧依婷的父親鄧老爹蹲在門口一袋接一袋地抽著旱煙，煙抽沒了就用煙袋鍋狠勁地往門框上磕，磕得火星亂迸……而這時親家那頭派張三捎來了話，說胡小戈他爹說了要“快票”。鄧老爹只是把煙袋鍋磕得山響，一句話也沒說。張三知趣地走了。

“快票”一般是指被胡子抓去的沒過門的媳婦，要當天贖回，不能隔夜。如果隔夜再贖，婆家就不要了。胡子啥事都能干得出來，一個未過門的大姑娘如果在胡子堆里呆一夜誰也說不清了。鄧老爹明白親家的意思。誰的姑娘誰不知道心疼啊，可是“贖票”不是說贖就能贖的，必須拿錢來啊!現在都大下午了，別說“快票”，就是籌集胡子要的那100塊大洋也需要時間啊。親家在這個時候不是來幫自己想辦法贖人，而是派個外人來提醒什么“快票”，鄧老爹一肚子怨氣沒處撒，只能拿煙袋鍋往門框上磕，無辜的門框被磕得傷痕累累。最讓他生氣的是，平時動不動就往他家跑，就差沒跑斷了腿的胡小戈此時也沒有了影蹤……

張三前腳走，鄧老爹懷里揣著房契和地契后腳就去了村里老財辛玉堂家。走進辛玉堂家的時候，鄧老爹一臉愁容，走出辛玉堂家的時候，鄧老爹臉上的愁容就像黃昏一樣，又蒙上了一層沉重與黑暗。

摸著兜里用房契和地契換來的100塊大洋，鄧老爹摸著黑上山了。

三

贖回了女兒，在下山的路上，鄧老爹剛走幾步就暈了過去。鄧依婷哭喊著，爹——爹，你咋的了呀，醒醒啊爹……可是鄧老爹因為著急上火，虛脫得再也站不起來了……

鄧依婷哭了幾聲就不哭了，因為荒山野嶺的除了石砬子，就他們爺倆，哭也沒用。她也不知道從哪里來了股力氣，竟然架起爹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山下挪。鄧老爹幾次用微弱的聲音告訴她說:閨女，你先下山，不用管爹，你婆家等著要“快票”呢……

不，不……鄧依婷怎么也不會把爹一個人扔在山里的，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鄧依婷和爹才算挪到家門口，還沒打開家門，她的身子就面條般軟綿綿地癱在了地上，兩天兩夜她才有力氣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她就找爹，爹斜躺在炕頭的一角，爹沒有死卻半身不遂不能開口了……

隨后胡小戈退了親，因為她不是“快票”。一夜沒從山上下來，回來后就躺下了，兩天兩夜才睡醒，說沒有問題誰信?鄧老爹現在不能說話了，即使能說話，他也不會把自家閨女的丑往外揚。現在就是鄧依婷滿身是嘴也無法說清了……

最初鄧依婷只是站在院子里癡癡地望著遠處，有時從早晨望到黃昏。黃昏小村上空有幾縷炊煙凄迷地繚繞著，不知是誰家的木門吱嘎地打開了，發出沉重的聲響。張三的媳婦滿街地喊兒子回家吃飯的聲音像一把刀子，尖利地把夜幕劃開一道道口子。鄧依婷微微地打了個寒戰，臉上便有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半個月后，鄧依婷兩眼茫然而決絕地向村外走去，村外的河里有幾只鴨子在悠然地游著，河邊的草地上，一只黑狗在追逐著一只花狗……她的眼睛和腳步沒有片刻停留，而是一直向前走——前面是條河，河的前面是片野草地，野草地的盡頭是柳條通，柳條通的前面是石砬子山，石砬子山里面藏著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