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射之射

當邯鄲的紀昌背著他那張上好的白楊木弓，來到這座惡寒荒戾的山上時，那個傳說中的老人已經在山頂等著他了。

老人弓身鮐背形如枯木，頭上的白發幾乎拖到了地上，目光卻宛如綿羊一樣溫順。紀昌心里的失望就像強弩之末的箭矢，毫無力道地在標的面前墜下。紀昌想不明白師傅飛衛為什么讓他來見這么一個老朽得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老人，就算這看不出究竟有多老的人真是師父飛衛的老師甘蠅，他這樣還能教自己什么呢?況且自己又是名滿天下的第一神箭手。

甘蠅看穿了紀昌的心思，指著懸崖邊的一塊危立欲墜的石頭說:“善于射箭的人，能持定平靜物我兩忘，你敢站在那塊石頭上射鳥嗎?”紀昌看看那塊搖搖欲墜的石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站到了上面。山是那么高，以致望下去山腳下寬寬的河流就像一根細長的帶子。紀昌想不到甘蠅會拾起一塊石子快如疾矢地擲向自己腳下的石頭，紀昌嚇壞了，急忙跳下來。石頭給石子撞滾下山去，紀昌摔在懸崖邊，手腳并用才狼狽地爬上來。

甘蠅說:“動的最高境界是不動，言的最高境界是不言，射的最高境界是不射。年輕人，你還是沒有忘記自己處在危險之中。”這時，天空中掠過一只兇猛的大鳥，甘蠅問紀昌:“你不用箭能射下那只鳥嗎?”紀昌搖搖頭。甘蠅就做出個拉弓射箭的姿勢，正飛著的大鳥，一頭從天下栽落下來。紀昌不由瞠目結舌，恍惚看到了一副曠世絕倫的弓箭。

紀昌留下來跟著甘蠅學射箭。在那十年里，沒人知道紀昌是怎么跟著甘蠅學射箭的。十年后，紀昌學滿出師，邯鄲城的人再也不見十年前那個弓不離身英姿勃發的年輕人了，只看見一個兩手空空，面無表情，行動遲緩，物我兩忘，不知是衰竭還是永恒的修行者。紀昌的師父飛衛看到紀昌的形容后，激動地說:“你已經法從天地，把自己融進了自然，再不需要借助外物來達到目的了，我不如你啊。”

此后，沒有人再看到過紀昌使用弓箭，但紀昌住的房子卻箭氣沖天，連最兇猛的鷹也不敢從上面飛過。

有一次，紀昌到朋友家去，看見桌子上有一個物件眼熟，就問朋友:“這是什么東西?”朋友以為他在說笑話，就笑笑沒回答。紀昌很認真地說第二遍:“告訴我這是什么東西。”朋友驚詫地看著他:“你真的不知道它是什么?”紀昌說:“真的不知道。”朋友說:“那是一張弓啊。”紀昌這才依稀有了點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