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門,兒子還是決定,穿上那雙他最喜歡的運動鞋。這雙運動鞋,是他十五歲生日時我們買給他的,花了將近一千元,是給他買的最貴的一雙鞋,我和他媽媽都從來沒舍得給自己買過這么貴的鞋。兒子也視這雙鞋為寶貝,輕易舍不得穿。這次,他卻決意穿上。
我告訴兒子,那是很偏僻的山溝溝,路非常難走,很容易弄臟或者弄破鞋子的。兒子信誓旦旦地說,他會小心的。
兒子讀高中了,這幾天放秋假,我決定帶他去祖籍看看,我很久沒去過了,順便也去看望幾個遠房堂兄弟。
坐了幾個小時的汽車,又從縣城換乘一輛“突突突”的三輪機動車,然后,步行了半個多小時的山路,終于來到了祖居的小山村。
只有大堂哥在家,其他幾個堂兄弟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大堂哥領著我們在村里轉了一圈,一大幫孩子跟在我們身后看熱鬧。大堂哥一一給我介紹,這是誰家的孩子,那是誰的娃。他們的父親我都認識,而他們的面孔,卻是完全陌生的。
回到大堂哥家,正閑聊著,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子,忽然低著頭,走了進來。
大堂哥喊住了他:“二柱,這是你城里的叔。”又指指我兒子,“這是你城里的弟。”男孩怯怯地喊了我一聲“叔”,又看了眼我兒子,嘴唇動了動,也不知道說的什么。
我拍拍身邊的板凳,示意二柱也坐下來。這次帶兒子回鄉,其中的一個目的,就是希望他和老家的孩子們溝通溝通。兒子漸漸長大了,但我總覺得,現在的獨生子女太自我,很自私,這一點,與我們小的時候截然不同。
大堂哥說,二柱在縣城里的高中上高二,每個月回來一次,昨天剛從學校回來的。在縣城讀書,開銷大,這幾年家里的條件也不好,你嫂子身子又有病,我就不能出去打工,只能從莊稼地里摳點錢。
聽著父親的話,二柱不停地搓著手掌,看得出,他有點緊張。他與他的父親——我的大堂哥,多么相像啊,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忽然,我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我上下打量著他,我的眼光,驚詫地停留在了他的雙腳上,他竟然赤著雙腳,腳上沾著一層浮灰。而邊上,兒子的新款運動鞋,顯得特別刺目。
二柱好像察覺到了我的目光,雙腳往后縮。兒子的鞋,似乎也往后縮了縮。兩個孩子,也許都感覺到了他們的不同,并為此不安。
兒子忽然站起來,走到二柱面前,伸出手:“走,我們倆玩去。”
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我和大堂哥相視一笑,很多年前,大堂哥是我們這幫孩子的頭。
兩個孩子,很快熟悉,不時能聽見他們爽朗的笑聲。
大堂哥告訴我,家里條件差,苦了孩子,每次從縣城回家,舍不得坐車,都是走回來的。幾十里山路啊,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啊。大堂哥說,有一次他趕集回來,路上碰到兒子,手里拎著鞋,光著腳走。我知道他是怕石子磨破了鞋子啊。他穿的鞋都是他媽媽給他做的,可是,他媽媽有病,沒力氣,納雙鞋底,要花很長時間。
真沒想到,大堂哥一家的生活,過得這么艱難,而大堂哥的兒子二柱,卻又是如此懂事。
我和大堂哥又閑聊起村里的情況。
兒子忽然跑了過來,手里拎著一雙布鞋:“老爸,我想要哥哥的這雙鞋。”
我詫異而慍怒地看著兒子,真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這雙鞋可是純手工的,哥哥已經答應給我了。”兒子興奮地說。
大堂哥看看我兒子,又看看二柱,“喜歡就拿去吧。”
我真想揍兒子一通。
“老爸,我是拿我的鞋和哥哥換!哥,你一定得換給我,不能反悔哦。”
這小子一定是吃錯藥了。
在兒子的軟磨硬纏下,我同意了兒子的請求,拿他自己的運動鞋換哥哥的布鞋。
兒子高興地脫下腳上的運動鞋,換上了二柱的布鞋,兒子走了幾步,很合腳。
告別大堂哥和二柱,我和兒子返城。
路上,我還是忍不住問兒子,怎么想起來用自己的鞋換哥哥的布鞋。
兒子盯著鞋尖,突然抬起頭:“哥哥是他們學校籃球隊的中鋒,可是,他連雙運動鞋都沒有。如果我不說換,哥哥會答應要我的運動鞋嗎?”
原來是這樣。我驟然發現,兒子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