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觀壁上虎

孟長君

壁上虎，不就是壁虎嗎。壁虎是蜥蜴的一種，大都在壁虎科(Gekkonldae)屬下，真老虎所屬卻是貓科(Felidae)。

壁虎(Gekko japontcus Dumerilet Blloron)不是虎，但有虎勢，可以在光滑的天花板，甚至是玻璃上，倏忽來去，相對它的目標物，那是想象得到的閃電一擊，雷霆虎威。

壁虎不是壁上虎的唯一，居室外墻還有一種虎，叫爬墻虎(Parthenocissus trjcuspidatePlacn)，不是動物，卻滿墻風動綠蔭波涌，壁虎常掩蔽棲身于此。

真個是詩意棲息的所在。

尚存青春的記憶里，最神往古華《爬滿青藤的木屋》引生的境界：西湘的霧界山，傳說里的“瑙格勞玉朗”，化作鮮活可觸的那個叫盤青青的女子就住在小木屋里。開門，滿眼深淺濃淡的綠，出門，穿行古木參天濃蔭蔽日的森林，身邊清溪流湍。

十多年后遷徙居住下的，是人類建樹的另一類森林，當今東南形勝，面朝大海的國際都會。樹以高者為王，莫過澳洲杏仁桉樹，最高者達156米，而相對于都會建筑，150米不過50層樓。如今在這座城市，最高已接近500米，在450米以上作云端漫步，早已不是奇跡。而且最高的樹齡越短。杏仁桉，因樹冠高聳，以致密植也成不了地下蔭，被稱作“無影森林”，人類建樹的森林，無此之虞，卻因建筑材料并非生命體，不能自循環，呼吸吐納，固碳釋氧，甚至連釋熱保濕都不能。

人居環境卻需要如此，維持生命基礎，走下云端回到地面，維護生活常態。

1996年夏走近都市，暫住地朱家角九龍集團大院內，一排排現代廠房，被爬墻虎覆蓋襄扎得如同一個個軍事裝備大貨垛，連窗框都掩蔽了，車間里面卻光亮，過濾后的陽光是綠色的，有了居家的詩意。只是奇怪，一個企業怎會容忍這樣，想大概是社辦企業，自主經營，農家意愿而已。后來證明我多少有些少見多怪。

1997年初走進都市，尋覓到的凱旋路30號，掩在一道窄窄馬路的東盡頭，小院無奇，只不過兩幢太的教學樓，對著大門的側立面卻奇了，爬山虎的圖案，趨勢壯大，點陣致密，直奔4樓頂層而去，尚余大片飛白，有了畫意。

待到春天停留在這里了，發現這座民國時期建造的私家宅院，里面還藏著兩幢錯層小洋樓。說是“洋”，還是整臺了滬上氣候特點與生活方式的，有著一切這個時期中西合璧設計的尺度與結構。窗戶的長寬比例較之一般大，長溜溜的，斜坡樓頂開出老虎氣窗，成就高聳的意味。在這個季節因為爬墻虎，通體刷成白色的小樓便如一襲綠紗披掛著，風致得很。后來才發現，這就是上海特色之一，不僅近郊，中心城高大的地標建筑，爬墻虎照樣爬，大規矩作下后，生活愜意。才是頂頂要緊被看重的。

爬山虎，從墻根成片成片，成角度地斜斜地，—直攀上去，攻堅直上。碰到窗戶，一腳踏空，無堅可攻，你軟它就軟，你虛空，便顯出它性子里柔和慵懶的一面，不須數日，絲絲縷縷地，就在窗前垂下來一道綠紗簾，輕渺參差。爬墻虎絕不會鉆進窗戶里去，就如壁虎不會咬人一樣，只是千萬不能讓它靠近樹，但凡抓住點什么，那樹會被活活地勒死的。纏樹的藤不少大多有共生效應，爬山虎比不了，就如它本身的“虎”，是喜歡獨處的那樣。

2000年學校遷址，好幾年滿目只是炫目的宏太壯觀，會惦念絲絲縷縷地那片蔭涼。每天從教師公寓進進出出，一天不由反身四顧，牽住視線的是周遭在墻上奔跑的綠，層層疊疊，不經意間，爬墻虎已經成了氣候。前后只不過三兩年功夫，

爬墻虎原產中國，除了西藏高寒處沒有，各地都有，在葡萄科(Vitaceae)地錦屬(ParthenocissusPlanch，)下。中文的地錦之名，除了因為文雅，還因文化與設計。地錦不止爬墻虎一種，爬墻虎卻是中國特色，普遍種植的有兩種，一種是常見的葉片三裂。另一種一根葉柄五片葉子的川鄂地錦(Phenryana)，與一般爬墻虎不同的是，表面有白脈，背面紫紅，更多華彩。

在北方，五葉的似乎更多，師母丁因前幾年掐了幾支扦插，長得極快，來信盛贊兩年織就綠窗，坐擁一夏清涼。秋光更好，片片胭紅。只可惜，冬不好，葉盡落!呵呵哪有不好，葉落盡，陽光長驅而入，冬天日頭是個寶啊!川鄂五葉地錦被引種國外。

江南多三裂，以攀附能力超強爬遍墻頭壁外壁。搭檔一壁共生二虎的另一虎。壁虎與爬墻虎之間的關系，最佳共生效應，對人類是仿生設計最優的研究對象。

壁虎攀附，靠爪子上有剛毛(seta)，剛毛上100～1000根絨毛(spatulas)，那多小啊，真是小，納米，每根絨毛的半徑大約在012｀014μm之間。這個秘密由《自然雜志》(Nature 2000)公示于世，到2006年從美國斯坦福大學開始，各國壁虎吸附特點的機器人成為研究重點，壁虎爬墻吸附力的范德華力與毛細力研究成為重點。

快速的吸附與脫附，甚至是玻璃基底上抓牢伊，自由來去，最吸引人，因為現代都市建樹了多少高樓，就有多少相應的墻壁!前肢掌控運動方向，柔軟軀體擺動，協調后肢運動步距，動能轉化為勢能，待支撐狀態，勢能又轉化為前行的動能，左右擺動，一秒的功夫，就竄出去丈許，小壁虎，一秒至少三尺。倒懸于天花板，速度也在二尺半，只是向下稍慢，承擔自重更多。

爬墻虎，也有這個本事，卷須蜷曲如拳，伸張如爪，5-7指，多達9，指尖用力擠出一滴透明膠，反指一按，圓圓的粘附墻上，就固定下一個支點，定出前行的方向。一指一指又一指，一掌一掌又一掌，交錯前行。也如虎，步步為營，刻刻不停。一年之間，每一個分支，就會伸展出30～50米長的一片。攀上墻頂，又俯沖而下，自重不在話下，誰要想扯脫那是非連墻皮揭掉一層而不能。也奇怪，第二年，老莖新芽，待的綠瑩瑩腳爪一個個粘牢，那些宿枝中不再參與攀爬任務的，則一根根松脫開銹色老爪。新陳代謝生命密碼的信息如何傳遞，還有著諸多沒有解開的秘密。爬墻虎在期待著更深的研究。

生活建立在充滿生命和諧的環境中，立體綠化成為大都市的迫切，爬墻虎在上海有歷史有文化，優雅在洋房，實則源自中國設計傳統。如集大成的蘇州拙政園，“倚玉”軒固然“依楹碧玉萬桿長”，強調的是竹碧，體量矮小于“遠香堂”，因墻裙上接水連欄的爬墻虎，有了“冰山一角”的效果。與倚玉軒在一條直線上接了水氣的“香洲”畫舫，沒有被貼身的那一件爬墻虎的綠衣垂撫，衣帶飄動，很難想象還會是“香洲”。至于“古木交柯”，“明瑟樓”，“含碧山房”的有機組合，是一道道爬墻虎綠墻作為襯底，作為大背景才實現的。

在視覺設計中，多充任背景角色的爬墻虎，在人舒適生存的微環境中，作用則可以很重大。尤其空

氣流動小的城市空間，立體成行的爬墻虎，提供的氧氣蒸騰濕度更有效。68平米爬墻虎每天的釋氧國碳量，就可供一個成年人全部所需，降熱輻射50％，降噪20～30分貝，增濕5～10％，減少室內含塵量22％。夏日降溫則是顯見的。

爬墻虎的經濟價值，最重要的是它的果實，經驗的傳統中，它是釀酒的頂級原料，富含微量元素，多種脂酸的化合物，抑菌的多糖等。至于根莖葉，是中醫一味自炎鎮痛散血常用藥。

爬墻虎的花，尋常難見，因為秋后如葡萄般累累串串，如令園藝技術之下，有花未必有果，而有果依然是必有其花的。留意中待來年，在6月的清晨透射的陽光中發現了，微小不說，花兒的顏色競然是綠色的，只有花蕊上上的花粉的鮮黃色，引我看到。花兒呈色主要為花青素(anthocyanidin)，類胡蘿卜素(carotenolds)，類黃酮(flavonids)，甜菜色素(betaIairls)，葉綠素(chlorophlIS)等主要幾種，物以稀為貴，花兒綠色，悖了萬紫千紅的常態，倒是花中的奇異，別樣美。

攀附纏繞，可供墻面覆蓋的藤蔓植物也不止地錦一類，上海引種的即有凌霄，絡石霹荔長春藤扶芳藤等近百種種，經過耐寒耐旱耐蔭耐曬，爬墻虎都位首，如果要說缺點，唯一的缺點就是被選擇的概率太高，導致立體綠化單一。畢竟人都是愛美的，城市應該多彩，就讓爬墻虎去最曬的高架，它喜光，去最暗的橋涵，它耐蔭，去西邊的立面，去北面的山墻。反正它本性在山在墻，入得了廳堂，本性中沒有習慣，就如常常見到，在窗悠閑地前淡淡虛過。

爬墻虎作為花設計，題名“作壁上觀”，則有個小典故。依然是師母丁困，兩千里外一早電話：我得罪爬墻虎了!驚過之后搞明白，為了完成綠窗的設計預期，撥弄蔓條，幾次三番，不能暢所欲行的那一支，對抗不過人之插手，干脆萎掉。丁因惋嘆：爬墻虎是個有節氣的植物!不自由，毋寧死。

其實爬墻虎易活，生命力頑強，不小心折斷對接扎好，扦插就是明證，就如壁虎的自切(autotomy)。其實哪一種植物，或者動物都是，都有生命的原則底線，不是它堅持，不是它不堅持，是它無奈。其實整個大自然都是這樣，人，也一樣，也有自己生物的基底條件。需要有發展空間。

作壁上觀，靜觀，人為干預的，是為大自然動態平衡，自循環，待變，提供條件創造生境。

六月花設計的文稿，晚交了幾天，是在等待太陽，等待爬墻虎被照出它瑩綠的新爪，按下它圓圓的指印。只有它那細小的花兒等不到了，6月下旬，你可去尋找，一定找得到。

1上海環球中心(World FinancialCentre)492米，觀光層472米。

2愜意滬語xia意

3范德華力(Van dec"Waalsforce)分子之間的吸引力

4《爬山虎莖葉分泌團的形態描述研究》相衛國等《安徽農業科學》2005《爬山虎屬三種植物吸盤的解剖學研究》董愛文等《熱帶亞熱帶植物學報》200912，明代“百寶嵌”漆筆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