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工改變了什么?》(2010年第32期)
這篇文章中談到的罷工潮以及加薪潮,對于中國勞動力市場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折點。長期以來,中國勞動力市場上城鄉分割的制度,實際上是在壓低制造業工人的報酬,反映在中國宏觀經濟上,就是勞動生產率持續上漲,但是工資上漲幅度并沒有那么快。在整個中國經濟增長過程中,普通勞動者并沒有充分分享到經濟增長的成果。然而,中國制造業在當前階段的勞動者主體,也就是我們通常講的“新生代農民工”,他們對于未來生活的預期與老一代的農民工已經非常不同。老一代農民工,即便給他們的待遇比較低,在城市中也沒有社會保障,他們也不甚在意,因為他們認為未來還是會回到農村。但是,現在這一代農民工不一樣了,他們認為自己不太可能再回到農村,有迫切融入城市的愿望。所以,整個環境的變化,導致現在這一代農民工,因為戶籍的限制沒有辦法融入城市生活,不能獲取城市的社會保障,得到的工資待遇只夠最起碼的城市生活,沒有足夠的儲蓄和積累,基本上是處在最低的生活保障的水平上。所以,新生代農民工預期的變化與他們實際上所得到的待遇的落差,是這一系列罷工事件爆發的根本原因。
這是一個制度的問題,我們不能把它簡單看作是一個人口紅利結束的問題。因為在中國談人口紅利,必須要把中國城鄉結構考慮進來。通常我們講人口紅利,國際通行的標準是從總量的角度看勞動供給,如果處在勞動年齡階段的人口保持持續增長,就處在人口紅利階段;如果勞動年齡人口下降,出現了人口老齡化趨勢,就會導致人口紅利結束。但是,在中國討論這個問題不能只看總量,也要看結構。人口紅利最重要的是影響到制造業的勞動成本,而我們國家制造業勞動成本是由城鄉二元結構里面的勞動力供給來決定的。也就是說,就算我們整個勞動年齡人口出現下降的話,對于城市的制造業,實際上還是有源源不斷的勞動供給可以補充進來,因為我們當前中國城市化水平處在非常低的水平,城鎮人口只占總人口的47%。在這樣一個階段,并非是勞動力供給已經枯竭,而是在現行的制度下長期以來沒有給勞動者權益充分的保護,在經濟增長成果分享上忽視了勞動者權益,因此導致了這一系列事件,與人口紅利是否結束沒有必然的聯系。
當前這些新生代農民工所面臨的一系列問題,如果能在未來通過政策調整得以解決,那么當前罷工等現象就只是暫時的,如果得不到解決,很可能就會持續到解決的時候為止。太多的利潤分給了資本那一方,勞動者沒有分享到經濟增長的成果,現在的漲薪正在改變這一局面。在城市公共服務方面,前些年開始允許農民工子女在城市免費就讀公立學校,最近這段時間重慶和上海紛紛宣布未來廉租房制度或公租房制度可以覆蓋到沒有戶籍的常住人口。現在國家也提出要讓農民工融入城市,預計戶籍制度接下來會有一個比較大的改革。如果這些政策上的調整可以持續下去,我相信現在城市新生代農民工的生存狀態可以得到一定的改善,目前的罷工現象是可以得到一定緩解的。如果不能得到改善,總歸是要有某種方式來使得這些制度的扭曲得到糾正。我希望能夠盡快做調整,因為以社會不安定的形式來逼迫制度改變,這對任何人都不利。中國現在從政府和企業角度來講,都需要有極高的智慧來看清楚這些問題背后產生的制度原因,越早調整越好。
上海 陸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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