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刺激經濟政策的難堪

李 瑩

竹中平藏表示，希望鳩山能以密特朗為榜樣，大幅削減為吸引選票而做的各種不切實際的開支承諾。否則，鳩山政府早晚或在經濟上，或在政治上破產。若問題首先出在經濟上，最壞可致日本成為阿根廷通貨膨脹的翻版。

日本第174屆國會1月18日開幕，這是民主黨執政以來首次召開的例行國會(之前兩屆國會是為首相指名選舉和首相施政演說臨時召開)，為期150天。會期如果不延長，3年一屆的參議院半數議員改選將在6月24日公示，7月11日公開投票。所以，這5個月民主黨在國會的表現對其能否繼續贏得參議院選舉至關重要，而目前來看，執政黨形勢不容樂觀。

民主黨的經濟保衛戰

相比起小澤的買地資金及鳩山的獻金作假等“政治和金錢”問題，經濟政策才是民主黨最棘手的挑戰。據日本總合研究所預測，日本經濟在2010年上半年或將出現“二次衰退”。為此，鳩山政府已在去年12月出臺了總值7.2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5558億元)的經濟刺激配套方案，將之列入截至今年3月的“2009財年第二次補充預算案”，并在始于今年4月的2010年度預算案中，列入高達44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3.39萬億元)的新發國債項目。

對于創紀錄的財政開銷(2010年度一般預算總額高達92.3萬億日元)，日本國民并不看好其前景。在過去的20年里，日本經濟年均增長率僅為1.1％。如今日本債務總額直逼GDP的兩倍，已是全球頭號負債國。就今年計劃新發的44萬億日元國債而言，假定10年期利率為1.5％，日本的主要預算盈余必須達到GDP的3％，才夠支付利息。若想減輕債務重負，就必須有更大的盈余，或更快的增長。但就目前日本經濟發展而言，要有更快增長?太難!

或許是覺得僅靠消費和住房投資帶來的稅收增長，不可能完成將新財年新債發行規模控制在44萬億日元之內的目標，民主黨內唯一精通財政決策的“三朝老臣”藤井裕久于2010年1月5日稱病辭職。其后副首相菅直人兼任財務大臣。菅直人現年64歲，出身中左翼的社民聯，先前主管新設的國家戰略局，是鳩山政府第二號人物。菅直人承諾改造財務省，使預算使用擺脫官僚控制，并主張增加政府支出和弱勢日元政策，以向市場投放足夠的流動性來對抗通縮風險。有分析稱，他比小澤更可能當上首相，盡管他也有欠繳養老金丑聞在身。

在財政穩健派藤井裕久辭職之前，鳩山政府宣布了一項“經濟成長戰略”，稱未來10年的增長目標高于2％，將聚焦環保、老人護理、觀光等六領域新需求，試圖創造400萬就業，將失業率降至3.0％～3.9％。但該戰略因缺乏具體細節令市場存疑。外界擔心，面臨選舉考驗的鳩山政府將選擇“要福利，不要改革”，從而使日本二戰后最嚴重的經濟衰退長期化。

根據鳩山政府提議，第174屆國會將優先審議2009財年第二次補充預算案，包括企業招工補貼、“綠色”產品購買激勵和中小企業信貸擔保資金等。由于民主黨占有眾院480席中的306席，補充預算案在眾院過關問題不大，關鍵看1月23日參院表決。之后，國會將審議2010年度預算案，其中包括育兒補貼、高中學費實質性免費等主要政策。倘若民主黨無法履行向有子女家庭提供補貼等關鍵競選承諾，鳩山內閣的支持率將跌破目前的41.5％。

日本的政治與經濟問題已相互糾結，執政黨為了政治一時之快，寧愿短暫超常規刺激經濟，但是后果卻要由全民承擔。民主黨的經濟保衛戰，其正反效果均將在下屆大選中呈現。

冰凍三尺下的反思

2000年，中國GDP總量還只是日本的1／3，10年后就將超過日本。作為被超越者，日本民眾受到震動不難理解，但日本學者對此早有反思。東京經濟大學教授周牧之稱，冷戰結束后，世界GDP在20年間實現約3倍的增長，與之相比，日本1.1％的年均增長率，幾可忽略。究其原因，在于冷戰結束前后日本正處于泡沫經濟頂峰，“日本制造”風靡世界，過于樂觀的日本人將發展戰略由“趕超”改為“維持”。在隨后到來的IT革命和經濟全球化革命面前，日本充當了全球經濟發展態勢的“反革命”，經濟泡沫的破滅不斷消耗掉原本獲益于冷戰格局的經濟積累。目前，日經指數相當于20年前1／4的水平。日本政府的凈負債和債務總額占GDP的比例，分別從1991年的13％和68％，升至2010年預期中的115％和227％。

英國《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則認為，日本根本的結構性問題，一直是“追趕型增長”結束后出現的企業過度儲蓄(留存收益)和投資機會縮減。1990年，日本私人非居民固定投資占GDP的比例為20％，將近美國的兩倍。在本世紀頭10年日本經濟出現溫和復蘇之后，這一比例降至了13％。但企業留存收益沒有出現相應的下降。上世紀80年代，日本政府通過實施借款成本接近于零和支持浪費性投資的貨幣政策，化解了吸收這些儲蓄方面的挑戰。本世紀頭10年，出口和投資繁榮(很大程度上由與中國相關的貿易推動)解決了同樣的挑戰。隨后爆發了本輪全球經濟危機。危機重創了出口和投資，導致了又一次嚴重衰退。隨著GDP從峰頂到谷底萎縮了8.6％，日本陷入了G7中最嚴重的衰退。根據經合組織(OECD)的數據，2009年，僅凈出口下降一項，就使日本經濟縮減了1.8％。

除面臨“債務陷阱”以及經濟再次衰退的危險外，日本政府和央行在2009年11月相繼承認，日本經濟已進入通貨緊縮時期，并警告通縮會令企業利潤下滑，負債增加和企業暫停投資的出現。這是2006年以來，日本政府和央行首次同時承認通縮處境。為此，如何給經濟找出路成為日本輿論熱點，日本經濟困境也促使越來越多的政治家和公眾呼吁加快改革。

竹中的減稅藥方

慶應大學教授，小泉政權時期“日本改革首席運營官”竹中平藏批評民主黨政權缺乏長期宏觀經濟復興政策，指民主黨的高支持率來自其對選民實行“面包和馬戲”的選舉把戲。竹中更矛頭直指民主黨競選綱領當中的育兒支援政策，稱其絕非解決出生率低的良政，反是討好選民的巨額財政浪費。竹中寄望民主黨政府能超越政黨之爭，學習法國密特朗政府，大幅削減為吸引選票而做的各種不切實際的開支承諾。竹中稱，社會黨出身的密特朗當年也曾對法國選民大開口頭支票，上臺后第一年因需兌現承諾，致使法國財政預算增加30％，財政赤字大幅上升，終導致通貨膨脹出現。第二年，密特朗搖身變為自由主義支持者，他以法國必須適應歐洲統合發展為由調整經濟政策，從以福利建設為主轉而以經濟全球化為基軸，爭取法國最大利益。由此，密特朗有效地實現了其14年的長期政權。竹中平藏認為，鳩山由紀夫目前處境類似密特朗當年，希望鳩山能以密特朗為榜樣。否則，鳩山政府早晚或在經

濟上，或在政治上破產。若問題首先出在經濟上，最壞可致日本成為阿根廷通貨膨脹的翻版。

竹中平藏還稱，日本人應拋掉幻想，不要指望民主黨政府會帶領日本成為像北歐那些高福利重稅收的國家。相反，他最擔心的正是日本會否滑落成一個低福利、重稅之國。今年財政預算中增加的天文赤字，已埋下了要提高20％消費稅的伏筆。按現在消費稅基礎計算，日本的消費稅可能要和北歐國家一樣高達25％，但今天的日本肯定無力像北歐那樣，給國民提供教育、醫療等方面的高福利。而若日本不幸成為重稅國家，必將導致生產力高的企業和人才大量外流，日本本土經濟進一步空洞化，那時候所謂的社會福利建設均為一紙空談。

針對日本經濟困局，竹中開出藥方，指首先宣布降低法人稅，吸引外資和外國人進入日本，活性化日本經濟；其次，政府要大力扶持日本企業。竹中強調并不認同外界對日企儲蓄過度的批評。在其看來，日本近年缺乏真正意義上的企業巨頭。無論從營業額還是利潤率來看，日企表現并不出色，松下加上索尼尚不如三星，新日鐵也未及米塔爾鋼鐵公司的一半。沒有企業巨頭，政府想增加來自企業的收入無異于天方夜譚，更沒有可投放到社會建設中的多余財源。所以，固本培元還在于扶持日企的發展壯大。如瑞典，被譽為世界上福利最好的國家，但它的法人稅也是歐洲最低的，這樣，瑞典才扶植出大量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知名企業。

奪回失去的GDP

衰退當前，日本公眾顯然對如何直接刺激經濟增長更感興趣。早稻田大學若田部昌澄教授認為，就當前經濟的三個基本問題——穩定景氣，刺激成長以及所得如何分配，各黨派各階層最低限度也應達成一個共識：即如何奪回失去的GDP。因為，日本的名義GDP已經跌到18年前的水平。換言之，日本人活在過去。為此，若田部教授稱，日本需開宗明義地提倡至少連續兩年保持名義GDP有5％的增長，否則前途堪虞。

與此同時，為實現“保5”，日本政府必須與日本央行合作，避免日元匯率過度走強。近期的日元強勢若持續，終將導致日本刺激經濟的一切努力化為泡影。這種觀點一如駒澤大學的飯田泰之副教授所說，“日元強勢會擴大內需”是謊言，因日元強勢不可避免地降低日本商品本已艱難的國際市場競爭力，提高國內勞動力成本，同時惡化日本國內已經蔓延的劇烈價格戰，逼令企業大量外遷，致使國內的就業問題更加凸現。

過去的20年，普遍被日本人稱為失去的時光。時至2009，日本的政治體制改革才出現標志性的轉變。與其說是民主黨掀翻了自民黨，不如說人心思變的日本民眾將自民黨政權拉下了馬。2010年，思變會否也成為改變日本經濟20年低增長局面的契機?至少，日本今天已在鋪天蓋地討論經濟前景問題，如同去年大選前夕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