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畏
長沙市開福區房產局前副局長曾新亮先生有記工作日記的好習慣,他記下了一位副區長的工作講話,稱對待上京上訪人員,“請公安按敵對勢力辦”。這位副區長告訴了我們一個殘酷的道理,要成為“敵人”,只需要踏上“上訪”路這個唯一的條件。上訪,就是現實的敵人,不是潛伏的敵人。依據這個原理,打擊上訪,便不是“先發制人”,而是打擊正在活動的敵人。這明白無誤地顯示,暴力打擊上訪人員,是被某些權力允許和支持的。這位副區長先生也許說得比較直率一點,但是,看看各地上訪人員的各種悲慘遭遇,就能理解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至此我們應該有一個共識:上訪人員真苦,上訪的道路真危險。
武漢“6·23”廳官妻子被打事件更給上訪的危險增添了新的注腳。在這個事件以前,盡管有孫志剛事件,盡管有官方“打人秘笈”泄露,盡管人們知道訪民會遭受暴力,進“法制班”和精神病院,但是,至少善良的人們還愿意相信,出自合法武裝的暴力,應該不是無緣無故的,起碼應該是在權力受到現實的挑戰時引發的。否則。‘既然目標是“維穩”,率先施暴的邏輯就不通。然而,“6·23事件”讓人們看到,暴力完全可以是公權力主導的,以維穩的目標率先發起的。它針對的目標,可以是任何合法的公民,手無寸鐵的弱者,滿腹冤屈的老嫗。
“6·23事件”把“維穩恐怖化”的模式暴露于世。派駐保護省委的“信訪專班”的便衣警察,訓練有素出手狠毒,他們只用武力說話,僅有的幾句語言也堪稱粗魯地糟蹋法律、天理和良知的范本。到底,省委需要這樣的保護嗎?我們知道,一定級別的黨政機關,都是有荷槍實彈的武裝保衛的,為什么還要插入這樣一道保險杠?實際上,目前許多機關門口,都暗藏著這樣一股精銳的警力。就在武漢“6·23事件”遭受全國人民譴責的時候,“疫苗事件”的部分家長在衛生部大門口挨打了。這些悲情的家長們是把自己用繩子拴起來站在門外的,他們不僅不可能率先攻擊,而且沒有還擊能力。
打人,真是太容易了。這樣的維穩模式,有人稱為“仇民式維穩”。從無緣無故不會先使用武力這個角度來說,這一命名還是恰當的。“6·23事件”以其“打錯了”的驚悚,顯示出這股打人的力量不僅毫無合法性,而且是在犯罪。在“打錯了”之前,有多少人被“打對”。已經成為無法清算的血淚成本。
“6·23事件”也顯示了暴力失控最終會傷害到掌握暴力的一方:“打錯了”亦是“打對了”。這樣的局面發展下去,有可能帶來權力內部的混亂,最后很難保證誰是真正的贏家。難以想象的是,武裝力量“打錯人”如果不讓它成為一個孤例,而是成為一種“自己人”攻擊的手段,那么是什么情況。人們認為黃廳長的妻子是不幸的,那是因為人們對這個社會有基本的公正的要求。如果回去40年,貴為劉少奇先生的太太。當時的遭遇也不比2010年6月23日的陳玉蓮女士好多少。我們稱那是“非常時期”。但是,在那個時期,其實最高權力當局是可以在某種意義上控制局面的。類似“6·23事件”這樣的發生在省委門口的傷害事件,如果北京需要說法,也是不難調查的。然而,在今天,“6·23事件”對于體制內部和公眾,則可能終于是含糊的。
這個社會也許堆積了許多矛盾,也許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是最好的臨時處方。按照長期形成的迷戀武力的思路,“維穩無極限”,“6·23事件”的暴力公開化,會使一些訪民一時不敢上路而“有利于穩定”。但是,沒有人相信這是長治久安之策,靠武力維護的秩序是不可持續的。目前,由于對待訪民的力度不斷加大,也增加了官民對立情緒,包括主流輿論和知識精英,也越來越感到擔憂和不滿。某報評論武漢“6·23事件”的文章標題竟然是《恭喜你,打對了》,這是公開表示的不認同。這警示著在暴力維穩的慣性上滑行是危險的。如果用法律的程序去清理所有為公權所傷害的暴力事件是體制難以承受的,那么,停止這種慣性,撤回這些武力,則是唯一“相對合理”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