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官”難題

尹鴻偉

社會公眾對“裸官”的疑慮，源于近年來頻發的“貪官”變“裸官”、“裸官”變“逃官”事件。目前，裸官盛行、貪官外逃都已經演變成一個龐大的群體現象，但是政府卻沒有什么有效的對策。

中國移動四川公司數據部原總經理、中國無線音樂運營中心總經理李向東于2010年3月25日晚突然飛離成都，四川移動隨即召開高層會議，內部通報了李向東“失蹤”一事，并迅速任命了新的接任者。數日后，有消息稱李向東潛逃未遂被警方抓獲，但是相關細節一直被封鎖。

事發當日下午，進駐四川移動的國家審計署工作小組曾經約請李向東談話，后者隨后連夜出走，顯然早有準備。此前的2004年，李向東的妻子姚紅也是突然從四川電信集團實業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的位置上退下并離職，在許多人不解的關注中移居加拿大。直到6年后李向東突然出走，人們才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么。按照目前各方披露的情況，李向東已經涉嫌非法將4億～6億元人民幣轉移出境。

無論李向東是否已歸案，其經歷、故事或者說行為特征，與目前社會大眾所熟悉的一種稱呼比較接近：“裸官”，其還有“全裸——配偶子女都定居國外”、“半裸——有配偶或子女定居國外”之別。

“裸官”一詞發端于中國網民，現在已得到了國際媒體的廣泛通曉與關注。德國訂閱量最大的日報《南德意志報》對此的解釋是：“他們是把贓款、老婆、孩子、甚至情人送到海外的干部，自己則獨身一人、也就是‘裸體繼續從事大把撈錢的危險業務?！卑凑罩薪M部的披露，目前高級干部的家屬和子女移民海外和港澳地區已經達到108萬人。

不過，中國人民大學的知名教授毛壽龍提醒，“裸官”不一定就是貪官，貪官也不一定都是“裸官”，在目前反腐工作的巨大壓力下，各方都應該保持一種客觀的態度。

外逃裸官知多少

近年來，至少有兩種“中國人外流”的消息不斷刺激著民眾的神經：一是大量名人、明星紛紛移民海外，或者申請到其他國家的綠卡；二是各種高級黨政官員、商界名流紛紛外遷、外逃。仔細觀察下來，后一類外流人員的子女、親屬很多其實早已身居國外，拿到他國綠卡，甚至加入他國國籍了。

在反貪聲勢越來越浩大，貪官卻越反越多的現實背景下，中國民眾漸漸學會了“委曲求全”，即大家更關心的其實還不是什么人又出去了，而是他們又帶出去了多少不合法的財產——有多少中國財富又流進了外國田。許多被公開報道的事例已經證明：一直沒有停歇準備外逃或者已經外逃的貪官們，即使后來涉及的案件暴露了，人員也被抓獲或者通緝了，但是已經被他們千方百計提前弄到國外的非法錢財卻很難去清算與追繳，因為那些財富很可能已經被融入了他國的經濟領域。

目前，究竟有多少貪官外逃了，以及究竟有多少非法財產被他們帶出去了，一直沒有被官方正式確認過。不過，經常被學者和媒體引用的一個數據是：截至2003年，已經有4000名腐敗官員裹帶了500多億美元逃亡外國。而且這個數字每年還在增加。

《南德意志報》的報道認為，最受“裸官”喜愛的國家是加拿大，主要原因之一是該國與中國還沒有引渡協議，“陽光充沛的法國南部和美國南方幾個州也很受歡迎。在那里的別墅區，互相勾結發財致富的腐敗官員與騙子商人相依為鄰的情況并不少見。前摩根斯坦利投資銀行亞太部首席經濟師謝國忠說，‘破產的日本商人在浴室上吊自殺，而破產的中國人很快就會現身佛羅里達?！?/p>

目前，中國只與全球31個國家簽訂了引渡罪犯的條約，而其中并不包括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等中國外逃官員的“熱土”。不過，一些涉案金額相對較少、級別低一些的貪官，往往首先選擇逃往泰國、緬甸、馬來西亞、蒙古和俄羅斯等周邊國家，如此他們的逃亡和生活成本都不會太高。

一種嚴重的情況是，一些貪官為了達到目的，甚至采取假離婚、分割財產，讓原妻子或者子女通過與外國人假結婚再申請移民等方式來保證在海外家人、不法財產的安全，隨后也便于自己的出逃，他們已經被形象地稱為“向壁虎學習逃命術”，更有人把“裸體做官”者比喻為中國官場上的“野鴿子”。

2008年9月，浙江省溫州市鹿城區區委書記楊湘洪利用工作考察機會出逃法國，成為一大熱點事件。事后上級部門才“注意”到，他的女兒早已經嫁給了巴黎一華僑領袖之子，而他和妻子也早已經秘密離婚。即“裸官”楊湘洪早就做好了準備，一旦國內情況不妙或者機會良好就閃人了。此前，還有楊秀珠、周金伙、高山、蔣基芳、劉佐卿、許超凡、余振東、許國俊……這些官員或者紅頂商人紛紛成功攜巨款出逃后，除了少部分人歸案，大部分人都只給國內留下了驚嘆和憤怒。

顯然，社會公眾對“裸官”的疑慮，源于近年來頻發的“貪官”變“裸官”、“裸官”變“逃官”事件。

“說每個做官的人都在貪，攤到桌面上有時候很難舉證，但說大部分官員都有可能貪則不會被反對，因為中國腐敗面廣，程度深，而且一直在發展。”四川省的一名檢察官透露，“在我們查處的許多案件中發現，很多高官安排子女到國外學習、工作，實際上也是方便接受賄款的一種方式，而其子女、親屬在國外接受各種賄賂，國內機構很難查得出來，或者很難取證、定性?！?/p>

他表示，中國外逃貪官一直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如果贓款和家人沒有出去之前，他們一般都不會選擇外逃，原因在于他們如此逃出去后也無法生存。于是有學者也認為，“裸體做官”與“貪官外逃”存在內在的必然聯系：前者是后者的鋪墊和基礎，后者是前者發展的一種必然結果。目前，裸官盛行、貪官外逃都已經演變成一個龐大的群體現象，但是政府卻沒有什么有效的對策。外面的吸引力

一種觀點認為，“裸官”現象其實反映出一部分官員對于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民眾已經失去了忠誠，這些情況的普遍存在，將使國家的政治、經濟乃至軍事安全均處于一種危險的狀態，同時也使國家和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受到嚴重破壞。猶如有人戲言：“以后一旦中國與西方發達國家發生利益沖突，官員們必須作出決策時很可能為難：一方面自己是中國的官員，另一方面自己的妻子、孩子是對手國的公民?！?/p>

早在1997年中央就把“本人、子女與外國人通婚以及配偶、子女出國(境)定居的情況”作為領導干部應當報告的事項之一。進入2010年，中央又陸續發布了《關于對配偶子女均已移居國(境)外的國家工作人員加強管理的暫行規定》和《關于領導干部報告個人有關事項的規定》，在以往規定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了領導干部報告個人有關事項制度，明確規定領導干部必須報告本人婚姻變化及配偶和子女移居國(境)外、從業等事項，本人有關收人事項，本人及配偶和共同生活的子女房產、投資等事項，細化了報告程序，

使領導干部報告個人有關事項制度更加全面、更具有針對性。同時，新規定還明確要求領導干部應當于每年1月31日前集中報告一次上年度規定所列出的財產家庭狀況。

樂觀者認為兩項新制度的出臺，針對性和現實性清晰可見。顯然劍指“裸官”，其傳遞出的反腐信號更讓人充滿期待；悲觀者卻表示，該規定只是高層加強對下級官員的控制而已，而且實施效果肯定不會理想，根本擋不住裸官形成、貪官外逃的步伐。

顯然，在中國國內經濟活躍并且積極融入經濟全球化的今天，各種人才不但在國內各城市里流動，也肯定會向國外流動，其中就包括一些領導干部的配偶和子女，這樣的情況客觀上不可能禁止，或者說在技術上很難判斷?！罢l是奸臣。誰是忠臣，一般都是后朝評價前朝，肯定不是當朝階段能夠說得清楚的。”毛壽龍教授認為。

“也不能一味懷疑離開了親人獨自工作的干部，許多公認的好干部如焦裕祿、孔繁森都是獨自在艱苦地區工作的?！彼f，“反腐敗與裸官是兩個并不相干的問題，應該思考的是其產生的根源。與其挖空心思、顧此失彼地堵塞裸官問題，不如讓老百姓有更多的機會和權利選舉自己信任的官員，那么不管其裸不裸，只要能夠做事老百姓都會接受，還會有效降低貪腐的概率。”

缺乏國際化眼光

盡管中國反腐的任務非常艱巨，貪官大量外逃已經成為常態，但是也有不同的聲音：官員的家人是否有到海外學習，甚至移居海外生活的權利?

2009年11月，深圳市出臺了《關于加強黨政正職監督的暫行規定》，其中最富爭議的一條，也是在深圳的這個暫行規定中首次提到，配偶和子女非因工作需要在國(境)外定居或者加入外國國籍、取得永久居留權的“裸體官員”，不得擔任黨政“一把手”和重要部門的班子成員。

支持者認為，被任用的干部應該對國家和人民忠誠。這不僅是官員必須遵守的職業道德，更是起碼的政治倫理。在特定的環境里，官員不算作普通公民，即普通公民和官員的身份只能夠選擇其一，而那些讓老婆孩子已定居或取得國(境)外永久居留權隨時準備定居海外的“裸官”，顯然已經有了明顯的政治倫理瑕疵。

反對者表示，出于思維定勢進而推導出官員當了主要領導就一定會貪，尤其是裸官更容易貪這樣一個變異邏輯。這是一種典型的“有罪推定”，而且不符合中國國情，甚至會造成國家混亂。“試想，現在還有多少高級官員的配偶和子女愿意在中國生活呢?而且很多高官的子女基本上都不是中國國籍了”。

“這里面其實是一個簡單的辯證關系，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不能說所有想出去的官員都是貪官，更不能說沒有出去的就不是貪官，許多事例已經說明任何官員與腐敗的關系都是具有客觀性的?！泵珘埤堈f，“政府需要做的工作是反腐敗，而不是反對、限制官員及其家人出國、移民。裸官并不是反腐重點，重要的是如何遏制腐敗產生，如果不分清楚工作的原因和范疇，不但會鬧笑話，還會出現一些適得其反的效果?！?/p>

他表示，在一個人的行為發生之前，就對他未來可能發生的行為進行猜測，并采取相應的處置，這種做法非常落后，反映出管理者對自己的管理能力極度不信任；僅僅以此來判斷一個官員適不適合當官，是人事管理能力水平不夠高的標志，也說明管理者自身努力不夠。

“加強平時的監管，修補事前預防的紕漏更為重要。而且反腐敗也不能隨意擴大化，把一些原本正常的社會交流活動人為地限制起來?！彼f，需要客觀思考的問題有許多，比如為什么貪官都容易牟取到非法財富并且能夠人、財一起成功外逃，再比如為什么中國的人才總是容易外流，而出國學習后愿意歸來，或者從國外來中國工作的人才無論在數量還是質量上都不樂觀?

“大的這些問題不思考，不努力，相反因為沒有能力制止國內的腐敗問題，還借口反腐行動干擾了許多原本正常的東西。”他說，“對于有貪腐行為的官員，國家應該排除困難進行懲治，而對于公民的遷徙自由，人才的正常流動，國家不但不應該阻撓，還應該鼓勵和積極配合。”

更重要的一個問題還在于，中國民眾一般都只會看見自己的人不斷走出去，除了很少看見他們走回來，也很少看見外面的人走進來，這自然會在心理上產生許多不愉快。毛壽龍認為這樣的因素客觀存在，原因卻是在于中國政府的國際化眼光還不夠，不但不能留住外流的人才，也很難讓外面的人才進入中國。

“比如目前中國國內的戶籍制度和國際國籍制度都非常保守、落后，與國家極度渴望發展的念頭明顯相悖，而這些問題還僅僅是價值觀與普世價值觀斷裂的表象之一?！彼f，“應該承認中國的對外貿易政策已經有了許多好的進步，但是其他方面仍然很糟糕，甚至還停滯于閉關鎖國、掩耳盜鈴的狀態。”

毛壽龍強調，如果國家高層能夠更加廣泛地放開政策，讓中國徹底融入國際社會，現在的許多社會怪象將會大大減少。民眾心態也會逐步平穩。

自1978年以來，已經有106萬中國留學生奔赴海外，但僅有27，5萬回國。中國社科院新近發布的《全球政治與安全》報告顯示，中國正在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移民輸出國，“第三波移民高潮”在本世紀第一個10年中呈愈演愈烈之勢，而移民者的首選地是美國。

“新一波移民潮以中國的新富階層和知識精英為主，他們獲得了外國政府許多優惠的移民新政策，與以往中國移民走的艱苦之路不同了?！蔽髂险ù髮W的學者李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