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墨寧

大學畢業、低收入、聚居在大城市外圍的小村莊,和大多數為生計奔忙的勞動者—樣,在困境中前行,如螞蟻般微小,又如螞蟻般執著,廉思將這樣一個群體稱之為“蟻族”。“蟻族”展示了當代中國社會圖景里一部分人的困惑、焦灼、痛苦,迷茫和夢想,他們是時代的旁觀者,雖也在劇場內,卻毫無戲份。
與他關注和調研的對象一樣,廉思生于80年代。但境遇卻與他們截然不同,有著看起來繁花似錦的學業經歷:本科學經濟學、碩士修管理學、博士修法理學、博士后又轉修政治學,且都是在名牌大學完成。博士畢業后,即成為對外經貿大學的教師。
2007年,通過媒體的一篇報道,廉思驚訝地發現:同在北京,機遇并不是垂青每一個年輕人。在海淀區最邊上的村子唐家嶺的實地探訪中,他看到的是自己從未想象過的生活:“拿著1000元左右的工資,租著每月300元左右的床位,每天吃兩頓飯,到工作單位要坐兩個小時以上的公交車”。在這個村子里,有四五萬年輕人正在經歷殘酷的青春。對同齡人生活場景的無法釋懷,以及作為一個學者對社會問題的敏感,讓廉思下定決心,開始深入研究這個群體。
在接下來的兩年時間里,廉思帶領招募來的“志愿者”團隊,深入到唐家嶺、小月河等北京“聚居村”,開始對“蟻族”進行持續跟蹤調查,傾聽他們的聲音,與他們共同生活,深入其內心世界。獲得了有關這一群體的大量統計資料和第一手數據。“要想認識真正的中國,不能只坐在書齋里空談,而要老老實實地去做調查研究,深入到基層,掌握第一手材料。”廉思說,他深受費孝通的影響,要用行走和記錄的方式,勾畫出這個時代的社會圖景。
始于1999年的高校擴招,令大學的門檻降低、向更多人開放。逐年增加的大學生數量一方面使國民素質得以整體提高,一方面卻催生了難以被有限的就業市場消化的畢業生,他們不得不面臨畢業即失業的暗淡前景,接受低于自己預期的命運安排,來到大城市,卻無法融入,成為處在城市和鄉村夾縫中的“蟻族”。
21世紀第一個10年的中國,被更多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所包圍:醫改、房價、貧富差距……在諸多問題當中,大學生的就業顯得“渺小”而不緊迫。2009年底面世的《蟻族》如同清醒劑,讓這一群體的生存狀況再次回歸到大眾的視線。它已經不只是一年又一年的擴招引起的就業問題,還有年輕一代對“北上廣”的追逐所折射出的地區發展不平衡問題;寧可在他鄉過愁云慘霧的生活,也不愿意回到故鄉謀求一份安穩的職業,顯示了當下社會對于成功的單一定義。
“我想要呈現的,正是當代中國社會圖景里一部分人的困惑、焦灼、痛苦,迷茫和夢想。”廉思說,盡管他所關注的這些人在傳統的意義上,只不過是時代的旁觀者。他們雖也在劇場內,卻毫無戲份,甚至連跑龍套和坐在臺下欣賞的資格都沒有,或許只能站在舞臺的側面或幕后去窺視劇情的發展。但從他們的角度,卻能折射出時代變遷。
當“蟻族”現象被廣泛關注的時候,2010年4月,北京市宣布對“蟻族”聚居地唐家嶺整體改造,拆除“蟻窩”建廉租房。此地的“蟻族”以始料未及的方式散去,有人開始批評廉思,他的調查和揭示反而打破了“蟻族”們平靜的生活。廉思說,他不會因為曲解而改變初衷。
2010年,廉思繼續對“蟻族”進行調查,與前兩年有所不同,此次調查是在北京、上海、廣州、武漢、西安、重慶、南京等7個“蟻族”大規模聚居的城市同時展開,共發放問卷5000余份,耗時半年有余,是第一次全國范圍的“蟻族”群體抽樣調查。不僅涉及“蟻族”的生活、工作、需求、對社會現象的態度等方面的基本情況,還對“蟻族”的身份認同、教育狀況、社會公平、網絡行為等進行深度分析。
《蟻族》給廉思帶來了榮譽和褒獎,他開始過上不斷被提問的生活。一些媒體甚至請他去談房價、經濟泡沫、文學和藝術,廉思都拒絕了。他說,自己只是做了一個知識分子應當做的事情。“作為一名青年學者,高揚起頭或許也看不盡整個天空,但俯下身子卻可看清腳下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