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

你眼中的我
其實那段時間,我已經習慣了你的歇斯底里。
可是那天,當你黑著臉沖到客廳里,一把拽起正在壓腿的小威,沖我怒吼出那句話:“小時候你虐待我,大了又開始虐待我的孩子,你怎么能這么狠毒!”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淌了下來。
我一個人含辛茹苦將你從5歲小囡帶大成人,雖然一直知道你對我執意和你父親離婚有怨恨,也知道你將自己的離婚歸結為童年陰影的延續,我卻從來都沒想到,你對童年的評價是“被虐待”,你對我的評價是“狠毒”。
一伸手抱住小威,心里的委屈更如山崩海嘯一樣迸發出來。越想越傷心,正要數落你的殘忍,卻驀然發現,你已經在收拾小威的衣物。你說你要帶走他,還他一個自由快樂的童年。
那一刻,我真想讓你和孩子一走了之。
說實話,自從你結婚后,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雖然5歲的小威為我孤寂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樂趣,可是,對于一個60歲的老人來說,無微不至地照顧一個男孩兒的生活,其實有點兒力不從心。
如果你真帶走了小威,我也就輕松了。可是,我能放心嗎?
你離婚的第一個月,堅持要和小威生活在一起,每天孩子自己從幼兒園回來,只能啃著干方便面等你。而你又經常加班,那么黑的房間,小威總是不停地在電話里和我哭。
他習慣了和我在一起的溫暖,再也不愿意獨自面對黑屋子的冰冷。
我順勢抱住小威,直直地看著你:“如果你帶走孩子,今天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跺腳走掉了。
因為你,所以值得
晚上帶小威從小提琴班回來,已經10點了,將他安置睡下。我一邊將酸痛的腳泡進溫水里,一邊摸索著撥通你的電話。
你似乎在一個嘈雜的場子里,應該喝醉了,胡亂報出地址后哭著沖我喊:“我不要你管!”
我哆嗦著重新穿上衣服,忍著雙腳的酸痛,輕輕關上臥室門。午夜的街頭,我走了幾公里才打到一輛出租車。
那家酒吧終于找到了,我也終于看到了你,半閉著眼睛歪在一個男人的懷里。想都不想我就沖了上去,一把推開那個色迷迷的男人,拉起你就走。
你歪歪扭扭地掙扎,我端起桌上一杯冰水,澆到你頭上。
你一下子清醒過來。
回家的出租車上,你什么都不說,執拗地將頭歪在一側。我只覺得整個人抖成一團,血管突突跳著。下了車,你飛身上樓,而我,卻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一只鞋子不見了。
你看到我慘白的臉色有點兒傻了,而那只赤裸的腳更是讓你觸目驚心。
靜默的午夜,你忽然跪在我面前,讓我趴在你的背上。
45級臺階,聽著你沉重的喘息聲,我一級級數著,內心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化成了淚水。這熟悉的臺階,我曾背過你多少次啊!而今天,第一次俯在你的背上,我才明白,過去的所有苦,未來的所有苦,因為有你,全都值得。
堅持的理由
我沒出息地病倒了,醫生堅持要我臥床休息幾天。
可是我如何歇得了,小威的才藝班一天都不能耽擱啊!
你含著淚坐在我身邊,半天吐出一句話:“我正好有幾天休假,你就甭管了。”
你帶了小威整整6天。躺在床上,我偷偷看著你和小威在一起的樣子,欣喜地發現,這幾天,你對孩子發脾氣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要上班前的夜里,我蹲在書房整理你的書籍,這些讀物,會是不眠時候最好的安慰。
你這時卻再次和我提起了那個話題,接小威過去同住。
我堅決不同意。
孩子可以成為暫時的安慰,但如果一個女人要想收獲長久的幸福,必須要重新尋找愛情。如果有了小威,你怎么還會有時間和心情去接觸另外的男人。
只是,這樣的話,我不敢講給你聽。剛剛受了傷害的你,對愛情暫時絕望了。
好在我還有另外的理由——你的工作根本不允許陪伴小威上這么多的才藝班。
你定定看著我:“其實,這也是我想接走小威的原因,孩子太累了,你也太累了,媽媽,這一切又是何苦呢?”
我搖搖頭,看著你,只有一句話:“再苦再累,只要我和小威不覺得,那就足夠了。”
談判又一次不歡而散。
你的內心何時圓滿
你再次走了,不僅離開了家,而且離開了這座城市。
你是已經羽翼豐滿的鷹,應該去更高的天空飛翔,我怕小家的兒女情長,會讓你喪失繼續飛翔的勇氣。
事實上,我和小威也真的過得非常好。
小威健康成長,讓你一直陰沉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我那顆懸著的心,輕輕放了下來。可這時,另一件事情出現了。
小威的爸爸找上門來,要求孩子的探視權。
你暴跳如雷,指著那個和“小三”私奔的男人的鼻子質問:“當初拋妻棄子時,你可想過孩子的孤單可憐;在最需要父親引導的童年,你又去了哪里?”
小威躲在房間里偷偷抹淚,懂事的他,牽著我的手咬著牙說:“姥姥,我不認識這個人。”
看看痛苦的小威,再看看憤怒的你,那個瞬間,我感到人生的滑稽,你的童年和小威的童年,簡直是歷史的重演。
當年我堅持拒絕了你父親的探視,而今天,我卻不想再讓小威失去這個機會。
無論這個負心的男人懷抱何種目的而來,有一點不可否認,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才是小威的父親。我們不能因為大人的仇恨剝奪孩子享受父愛的權利,因為,在你身上,我已發現,父愛的缺失,會是橫亙在心靈上的巨大傷口。
小威開心地跟著那個男人走了,他們去度過父子分別5年后的第一個快樂周末。
看著孩子的背影,我的淚嘩嘩地落下來。小威的內心圓滿了,你呢,我親愛的女兒,你的內心何時圓滿?
放心走向自己的暮年
一年后,你牽著另外一個男人的手出現在我的面前。
小威終于有新爸爸了。
孩子要走了,我就要再次面臨漫長的孤單和寂寞,一想到閑下來的白晝會那么長,靜下來的深夜會那么黑,我忽然再也忍不住抽泣起來。
我沒有給你幸福的童年,也沒有給你富裕的青年,甚至在你離婚后,都不能幫你分擔一點生活的艱難。縱觀我這一生,是無法給你留下一筆豐厚的遺產了,好在還有小威。我之所以堅持送小威學習“十八般武藝”,其實不是為了讓他成為什么明星,而是希望孩子長大之后你能老有所依。
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書上說,每個母親都有錦心繡口的寄望,偷偷想象你同我一樣衰老后的幸福生活,這是我最私密的快樂。
清晨的陽光灑下來,轟隆隆的火車越開越遠,那3雙不斷揮別的手越來越小。輕輕轉身,揩掉眼角的淚,我終于可以放心地走向自己的暮年。
(寧雪摘自《婚姻與家庭》2010年第3期,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