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清川
2006年我即將告別紐約回國工作的時候,突然間找不到我的一個朋友了。他原本是《紐約客》的一個作者,曾經和我一起做過一個項目,差不多有一年時間沒聯系,我想至少得和他告個別。
后來有人笑著跟我說:“他過綠色生活去了。”他的綠色生活,是移居到一個小島上,帶著他的孩子(他離婚單身)在那里生活。那個小島上沒有電,所以他自己發電;那個小島上沒有新鮮蔬菜可以買,所以他自己種菜。當然,那個小島上更沒有電視機,所以他不看電視。小島上沒有老師,所以他自己教孩子。那個島很小,只有他們父子倆。他差不多每三個月出島一次,購買一些生活必需品,接一些工作。
生活當然不會很舒適,畢竟,他是從紐約那樣萬物俱備的大都市移居過去的啊。
他是美國非常有名的環境作家,所以他覺得自己應該過這樣的環保生活。
當然,即便在美國,他也是一個非常極端的例子。對于大多數的美國人來說,這樣的生活有悖常理,是和現代生活格格不入的。
雖然我很欽佩他,也非常欣賞他的作品,不過我得承認我過不了他那樣的生活。我和大多數的人一樣,是一個凡夫俗子。
我以為,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恐怕是很難對環保事業做什么貢獻的。比如,拿起空調遙控器,想起我的朋友時很有負罪感(我相信其他的凡夫俗子還沒有我這樣的覺悟),但是無論是在廣州還是在上海,我都難以忍受這溫室效應下的“熱情”,所以高溫難耐時我還是打開了空調;我到餐館的時候,又產生了負罪感,因為那些一次性的餐具。可是說句實話,我們家除了帶著孩子用的特殊餐具之外,我買過的外帶型餐具經常忘了帶出門。
然后,說句實話,我除了不斷生出負罪感和想起我朋友時候的羞怯之外,我的確沒有為環保事業做過什么。我是開車的,而且還想換大一點的車;我用空調,而且還想給家里沒有空調的房間全都配上。雖然我很愧疚,但我還是打算這么做。
我想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凡夫俗子和我想的是一樣的,尤其是我們中國人。我上中學的時候騎車上學,我知道冬天騎自行車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所以有了錢就買車;我上大學的時候冬天被凍出了凍瘡,知道那很疼,所以在冬天,我要把家里的空調開得大大的,讓屋子里暖暖和和的,我不想讓我的孩子也長凍瘡,因為她的家庭條件比我小時候好多了。難道環保是為了把我們的生活變得不那么好嗎?
然而我覺得這里面是有問題的。比如前幾天我和一個朋友交談,他說:“現在美國的孩子喝礦泉水,都是買1加侖的大瓶子,然后買一個小瓶子。一個大瓶子可以灌10個小瓶子,于是就省下了9個小瓶子。”我見過這樣的孩子。
我琢磨了一下,真的,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實現低碳生活并不是沒有可能性,只是它需要一些條件。
其一,我覺得國家不要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過得那么方便。比如,自從超市里禁止用塑料袋以后,我就會帶著袋子去買東西。那是我從自己口袋里掏的錢,肯定心疼。我覺得一次性餐具也可以這樣,餐館提供一次性或多次性餐具供人們選擇。一雙筷子一塊錢,外帶餐盒通通收錢,你看大家選擇用什么。許多民間的生活方式,都和法規有著緊密的聯系,只要政府用力,人們自然會跟著改變。
其二,我覺得我們國家也不要讓政府過得那么方便。現在為了發展汽車行業,我們的政策雖然一方面高呼低碳減排,另一方面卻鼓勵汽車消費的擴張——我猜是因為稅收的原因吧。我認為應該出臺政策鼓勵甚至補貼電動汽車的發展,對高耗油量的汽車征收額外的稅——那我當然也就不準備換大一點的車了。
其三,我還覺得國家應該對那些沒有良心的地方政府采取一點高壓手段。我們依然能夠在新聞中看到太多的地方政府為了發展經濟而不顧對環境的保護。因為現在的政績考核基本上都建立在經濟發展的數據之上,所以也難怪那些地方官員了——可是如果綠色經濟能夠給他們的升遷加分的話,我以為形勢會有大的變化。
這樣說起來,好像我們這些俗人在推卸責任——你什么都等著國家、政府來做,難道你不用為子孫負責任?其實,我說的意思是:綠色是一種生活方式,而這種生活方式與政策、法律、政治有著不可分離的關系。
我還有一句話,我知道我們肩上背負著對后代的責任,所以我們要去節約水,節約電,少開空調,少用一次性餐具,但請不要把責任全都推卸到我們的身上。因為沒有那么多的小島,供我們居住。
(宣草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09年第4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