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比之死

張晶晶

小哈比被送到動物園之前，和兩歲的孩子在一個蒙著黑布的大鐵籠里關了整整兩個月。當警方從動物販子的倉庫中發現它們時，哈比的狀況糟糕透了：形容枯瘦、毛發脫落，下腹部的一處槍傷還殘留著未及清理的血污。它抓著鐵柵欄瘋狂地向人們嘶吼，一雙血紅的眼睛憤怒得幾乎滴出血來。

小猩猩由于饑餓在獲救的第二天死去，而哈比幸運地活了下來，并被送往當地條件最好的動物園——國安動物園。

作為全世界嚴重瀕危的物種，哈比理所當然地得到了動物園最高規格的對待。它獨自享有一個百來平方米的大房間，假山、噴泉一應俱全，透過一堵巨大的玻璃墻，還能看到外面重新整修過的綠化地。

然而，哈比并不快樂，它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一動不動地躲在假山背后，目光空洞地盯著面前令冰冰的灰墻，一坐就是一整天。

給它做了定期的身體檢查后，醫生驚訝萬分：哈比的傷勢雖已開始好轉，卻患上了罕見的憂郁癥。不得已，動物園只好對它進行了藥物治療。然而，幾個月過去，哈比的情緒仍不見一絲起色。

一天，一個小女孩也來到了哈比的窗前。和其他人一樣，她站在那里滿懷期待地等了很久，依然沒能等到哈比露個正臉兒。

一批又一批的游人失望地離開，可小女孩不愿走，她太想看看：這個課本里描繪的和人類最為相似的動物了。

動物園就要關門了，媽媽不停地催促，小女孩焦急地將臉緊緊地貼在玻璃上，大聲呼喚著哈比，稚嫩的哭喊聲久久地回蕩在空曠的場館里。

突然，哈比的臉抽搐了一下，它站起身，踱到玻璃墻前，緩緩蹲下，臉上僵硬的線條變得柔和起來。

小女孩破涕為笑。她也注意到，自己手中的那瓶飲料同樣引起了哈比的好奇。于是，她試著找到個邊縫，將橙汁灌了進去。沒想到，這只大猩猩竟然趴在那里，努力地伸長了舌頭。

橙汁的味道真是太特別了，哈比從來沒有喝過這樣甜美的水。它童心大發，不停地向小女孩點頭示意，半瓶飲料不到一分鐘就見了底，而剛剛嘗到甜頭的哈比還意猶未盡呢。

第二天，小女孩又來了，這次她專程帶來了蘋果汁。人群沸騰起來，人們紛紛仿效，哈比嘗到了越來越多的甜頭。

哈比能從假山背后走出，讓動物園的管理層稍稍松了一口氣。于是，那個破損的墻角一直沒有得到修繕。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哈比已能輕易地分辨出各種飲料和礦泉水。它學會了俯首作揖，向人們討要自己想喝的任何東西，面對第一次來的游人，甚至還會用手指著邊縫點頭示意。人們一邊驚嘆大猩猩的智慧，一邊爆發出無所顧忌的歡笑聲。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突然一陣奇異的香味攝住了哈比的呼吸。空氣中彌漫著它最喜歡的味道，那是熟透的漿果掉落在地時所散發出的酒香。哈比不由得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趴在墻角，貪婪地舔吸著從墻縫源源不絕流進的液體。

可是它不知道，人類的酒精遠遠超出了它的承受力。

酒精一點一滴地侵入它尚未康復的身體，它的頭越來越沉，視線開始模糊。

它倒在地上，朦朧中，眼前仿佛出現了夢里那片郁郁蔥蔥的綠樹林，同伴們自由自在地在樹枝間晃來蕩去，還有它可愛的孩子正步履蹣跚地向它跑來……哈比笑了，在失去意識的一剎那，它終于感受到丟失了很久的快樂。

直到飼養員發現時，哈比的嘴角依舊蕩漾著淺淺的笑意。可是誰也不會想到，它早已在兩瓶啤酒和大半瓶烈性白酒的混合液所帶來的快感中，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哈比的死亡鑒定上寫著：酒精中毒導致呼吸衰竭。它到底沒能逃過人類的傷害，可是，誰又能料想原本是救它的行為，怎么就能致命呢?

哈比的房間空了。

半年之后，又有一只新的紅毛猩猩住了進來。離那堵巨大的玻璃墻一米遠的地方，長長拉起一條醒目的紅色隔離帶，從此，人們再也不能近距離地觀賞紅毛大猩猩的風采。

人們依舊從這里走過，偶爾會停下腳步，望著里面的猩猩孤獨地走來走去。可是誰也不敢長時間地直視它的眼睛，因為那汪深不可測的黝黑里包含著與哈比一模一樣的東西：憂郁、落寞，以及令人心酸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