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畫圓點

湯 瑾

這個夏天,英國倫敦泰晤士河邊的樹木將被紅色背景下的白色波爾卡圓點包裹起來;在倫敦Hayward 畫廊 ,巨大的雕塑將把畫廊空間的里里外外布置得艷麗時尚;巨大的、重復的、紅白相間的圓點,在倫敦的角落蔓延。

但凡熟悉當代藝術的人,馬上就能想起這些標志性圓點屬于那個身著相似圖案服裝的“日本怪婆婆”。

這就是世界著名的圓點女王、日本超級藝術天后、話題女王——草間彌生。據統計,在日本,年輕人穿著的服飾中,帶有圓點圖案的服飾約占30%左右。草間彌生10 歲左右就開始運用非對稱的袖、半身紅半身白的毛衣裝飾自己。至今為止,她的服裝全部是由自己設計的。圓點和她的精神病一樣,成為藝術家身上最深的印記。

企圖用繪畫治好自己的病

草間彌生從小就患有神經性視聽障礙,她看到的世界仿佛隔著一層圓點狀的網。后來,她開始畫這些圓點和網,企圖用繪畫來治好自己的病。在她10歲時的一幅鉛筆畫里,一個小女孩陰郁而安靜,沒有一絲笑容,正如童年時期的草間彌生。

在這種寂寞與壓抑中,草間彌生的精神漸漸出了問題。“有一天,我坐在椅子上看著紅色桌布上的紋理、花色,并開始尋找我的周圍是不是還有同樣的紋理,從窗戶、墻壁、天花板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包括我的身體。在尋找過程中,我感覺自己被逐漸侵蝕、毀滅,時間與空間不停地旋轉著,自我變得微不足道。就在那一剎那間,我意識到這并非只是一種幻覺,也是現實生活的一種存在,我被這真實的幻覺給嚇壞了……我奪路而逃,臺階卻在我腳下散落,我從臺階上摔了下來,手和腳踝都跌傷了……”

母親將家族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卻對女兒的精神疾病一無所知。在她看來,草間彌生所謂的幻覺都是在胡說八道,而畫畫更不是富家女應該做的事情,她更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收藏藝術品的人”。母親毀掉草間彌生的畫布,罰她和工人們一起干活,經常把她關起來。“每天打我,還踢我屁股”,強烈的恐怖感讓草間彌生的精神接近崩潰。

童年的記憶雖不盡美好,卻極大地激發了她的創造力。草間彌生不但“發明”了那些張牙舞爪的類似花卉的植物,還把它們做得越來越龐大。花和植物成為草間彌生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的創作主題。

草間彌生的轉機出現在她23歲時。精神病醫生西丸四方欣賞她的才能,不但購買了她的畫,還把自己的朋友、梵·高藝術研究者瀧口修造介紹給她。西丸告訴草間彌生,梵·高也患有精神分裂癥,但繪畫成就舉世皆知。西丸和瀧口成了草間彌生一生最可貴的支持者。

28歲那年,草間彌生終于拿到了去美國的簽證。離開之前,母親給了她100 萬日元,告訴她永遠不要踏入家門。臨走時,草間在家外的河堤上毀掉了數千件作品,表達對母親的憤怒。

不瘋魔不成活

剛到美國時,草間孤獨潦倒,幾乎身無分文,她夾著自己的畫在各個畫廊間穿梭。由于不懂英語,這個小個子、相貌并不出眾的東方女人賣掉一張作品都異常困難。冬季,她經常半夜被凍醒,她也會去街邊的垃圾籃中撿魚頭和爛菜葉,用這些熬一碗熱湯喝,然后一直畫畫到天亮。

上天沒有辜負這位特立獨行的“女兒”,草間彌生的網狀圖案和圓點終于受到紐約知名評論家的注意。

1966年,她的成名作——空間裝置作品《無限的愛》誕生了。她用小圓燈泡和大面鏡反射,造成極強的視覺幻象。另一作品《那克索斯的花園》以1500個金色鏡球裝置組成,放在戶外展場,草間本人穿著金色和服端坐其中,并立牌告示:一個金球價格2美元。由于她在作品中強調藝術像超市里的商品一樣可以販賣,引起不少爭議。

爭議也使草間在紐約有了“前衛女王”的名聲。她曾把陰莖模樣的軟雕塑塞進船里,擺滿整個房間;也曾把同樣的軟雕塑粘在畫上制成立體作品。她常化著濃妝,披著長發,穿著怪異圓點服肆意表演,并參加時裝秀、反戰運動等公共集會。因為她的出格行為,她的朋友疏離了她,家人與她斷了往來。她甚至被批評為日本壞品味的代表人物。

無論繪畫還是雕塑,草間的創作幾乎全以圓點為載體。她的作品充滿了張力,將觀眾卷入一個無限延伸的空間,無法確定真實世界與幻境之間的邊界。看她的作品就是不斷重復這樣的過程,并體驗其中的激情和悲哀。

也有人對她不斷重復的圓點是否具有藝術性提出疑問。對此,草間解釋道:“我一直企圖用繪畫來治好我的病,但夢和幻覺一直都在發生,這些無法擺脫的圖像根源于我的病,對我來說也無可替代。但這并不影響所謂的創造性,世間萬物都是一個圓點,它是最基本的元素,地球是千萬個圓點當中的一個。”而正是她的極端重復,影響了當代波普藝術,使其在當代藝術中享有極高的地位。

在精神療養院里汲取溫暖

孤獨的草間彌生也曾有一段浪漫史,她的愛人約瑟夫·柯內爾是近代美國著名藝術家、雕塑家和實驗電影先鋒人物。他們相識于上世紀60年代,柯內爾拜托朋友介紹一個可愛的女孩子當模特,朋友帶來的就是草間。那次合作之后,他每天寫信、打電話給她,甚至有一天寫了14封信。此后,柯內爾成為草間最親密的人生伴侶。1972年,柯內爾因心絞痛去世。

愛人的去世給了草間彌生沉重的打擊,她的精神問題越來越嚴重。柯內爾去世第二年,草間彌生從紐約回到東京,離開藝術家與評論家,逃出媒體視野,獨自一人住進了東京一家精神療養院。草間彌生曾說:“在日本生活很難,我只有在精神療養院里汲取溫暖。”

即使住進療養院,暫離美術界,她也銳不可當。她發表了12部小說、一部詩集、一部自傳,其中《克里斯朵夫男妓館》獲得日本野性時代新人獎。

晚年的草間彌生少了紐約時的叛逆,但個性仍在。2009年,她的雕塑作品《南瓜》在香港拍出272萬港元,刷新雕塑作品拍賣紀錄。她還引領著時尚潮流,為蘭蔻設計的化妝包和為AU(日本知名手機品牌)設計的手機都在熱賣中。她標志性的圓點圖案服裝更是風靡全日本。

30多年了,草間一直住在療養院里。她極少外出,也很少見客人,不會用電腦和手機,日常事務全由經紀人、助理等人打點。絕大多數時間,草間彌生在精神療養院里休息、創作,游走于藝術家和精神病患者兩種身份之間。也許很多人分不清她到底是藝術家還是瘋子,但沒有人能夠否認她帶給我們的創意、震撼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