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之交

我在這個小城經營一家小吃部,五六張桌子的店面,我既是老板又是服務員,忙得不亦樂乎。這些我都能忍受,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舉目無親的寂寞與孤獨,有些時候喝醉了,我甚至尋思把店面盤出去回老家算了,可酒醒以后還是咬著牙堅持下去,畢竟這年頭掙錢不容易。

一天,收拾完最后一桌午飯客人的杯盤碗碟,隨意端上幾個小菜,我坐在桌前,已經沒有心情再吃什么午飯。猛一抬頭,隔著玻璃,只見對面街角蹲著一個老頭兒,面前擺著一些紅紅綠綠的菜,左手拿著一小瓶酒,右手捏著一根麻花,正在一口酒一口麻花地吃喝著。這老頭兒我認識,姓董,我一直叫他老董頭兒,他家在離縣城近二十里的農村,天天到縣城來賣青菜,我店里用的青菜也基本上全是他的。

一看見老頭兒麻花就酒的樣子,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油然而生,我放下筷子,把老董頭兒拉進屋:“老董,咱也算熟人了,我也不和你見外,這是我剛擺上的,每天我也就吃這個。我一個人挺孤單的,看你一個人吃飯也沒意思。你要是不嫌我這飯菜簡單,就陪我一塊兒吃點兒喝點兒,放心,我不要你的酒錢飯錢。”

老董頭兒呆愣了幾秒鐘,咧開嘴笑了:“哪能嫌你的飯菜簡單,謝謝,謝謝了!”

我拿過店里供顧客隨便取飲的免費散白酒,給他倒了滿滿一杯,和他對飲起來。老董頭兒酒量不大,一杯酒還沒喝完,臉就紅了,話也多了起來。他把他的電話號碼留給我,告訴我小店里啥時候需要青菜都可以給他打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小店剛開門,老董頭兒走了進來,把各式各樣的青菜往廚房里一放,足有平時的兩倍。我驚訝地說:“多了多了!”老董頭兒擺擺手,說:“不多不多,菜錢還和昨天的一樣,多的那一半是我送給你的。你厚道,我這也是一點兒心意,你必須收下,要是不收就瞧不起我。”

我沒辦法,只好收了下來,末了又叮囑他中午一定來吃飯。老董頭兒爽快地答應了。

打那以后,老董頭兒每天中午都在我的小店里吃飯,不過都是在過了飯點沒有客人的時候。而我也不能總陪著他,一來二去,就成了老董頭兒一個人吃飯。在我的堅持下,老董頭兒不再免費送我青菜。而在老董頭兒的堅持下,他的青菜,我只按半價付費。

一天晚上九點多,我正要打烊,來了一桌客人,他們偏偏又點了滿桌的青菜,可此時店里的青菜已所剩無幾。沒辦法,我撥通了老董頭兒的電話,叫他連夜送青菜來。老董頭兒連猶豫都沒猶豫,告訴我馬上就送來。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老董頭兒來,這時客人又催了起來,我這才意識到,老董頭兒可能是騙我,時間太晚了,他根本不可能來給我送菜。我安慰著客人,準備去其他店里勻點兒青菜來。我剛拉開店門,一個年輕人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手里還提著兩籃子青菜,差點兒和我撞個滿懷。

“我是老董的兒子,我爹叫我把這些菜給您送來。”年輕人喘著粗氣說,“沒耽誤您的事兒吧?”接過菜,我急忙進了廚房,等我轉身付錢時,老董頭兒的兒子早已離開了。

沒想到第二天,老董頭兒沒來給我送菜。打電話也不通,我只好臨時買了其他人的菜。第三天,老董頭兒依然沒來。直到第四天中午,老董頭兒的兒子來了,他說是來結賬的,我把菜錢交給他,生氣地說:“你爹怎么不來了,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害得我臨時買菜。”

“我爹以后不能來了,昨天我爹走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那么健康的老董頭兒怎么說死就死了:“他……他是什么病呀?”

“那天晚上給你送菜,我爹讓車撞了,堅持到昨天他……”

我頓時目瞪口呆:“需……需要錢嗎?”

老董頭兒的兒子搖搖頭:“肇事司機負全責。等我趕到的時候,我爹告訴我一定要把菜給你送來,你正等著用呢。他臨終時告訴我,一定要來和你結賬,因為你為人厚道,不會占別人的便宜,要是不來結賬,你會覺得欠了我們什么似的,所以我就來了。”

我鼻子一酸,“你爹在哪兒?我去看看他!”

在老董頭兒的墳前,看著那一堆黑土,我頓時淚如雨下……

轉眼間新年到了,我打理好小店,準備回老家過年。可就在這時,門一開,老董頭兒的兒子走了進來,手里拎著一個小包袱:“要過年了,這是我家做的干豆腐,你帶回家嘗嘗。”

我一愣:“我……沒要干豆腐呀!”

“這是我爹生前的意思,他活著的時候和我說過,說你曾經說我們家鄉產的干豆腐好吃,希望過年的時候能買到點兒,我爹說過年的時候他一定要送給你。我爹雖然走了,可他的心愿當兒子的應該替他了了。你和他厚道相處,沒有城里人和鄉下人的區分,這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我鼻子一陣發酸,抓出一大把錢,胡亂塞到他的手里。老董頭兒的兒子把錢推了回來:“我不能要,我爹總說,做人要厚道,要是啥事都用錢算,是換不來交情的。”說完,轉身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手里這一大把的錢,又看一看眼前的那一包干豆腐,不由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老董大哥……你知道嗎……我每天給你吃的那些菜……是我從各桌撿下來的剩菜……是準備要倒掉喂豬的……”

淚花模糊中,老董頭兒的形象出現在我的面前,滿面笑容地看著我,依然是那么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