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班767路公交車

禾 木

(一)

每天早上的767路公交車上，總會出現好些穿著深藍色校服的A中學生。聶瑤瑤就是其中之一。

可她最近發現，767上出現了一個穿著白色校服的男生。

某個擁擠的周一，當她叼著一袋牛奶慢條斯理走上車時，這個男生已經坐在了最后一排。聶瑤瑤有些生氣，最后一排可是自己的專屬座位。

聶瑤瑤穿過擁擠的人群，走到男生面前。

“喂!”她氣鼓鼓地喊了一聲。

男生在低頭看書，沒有理睬聶瑤瑤。

“喂!”她有些急了。

仍是不理不睬，聶瑤瑤氣得直跺腳。A中到了，聶瑤瑤回頭望了男生一眼，他仍然沉浸在書里。

聶瑤瑤一路氣到了學校，一進教室便找班上的“萬事通”陳大志打聽。

“白色校服?”陳大志撓撓頭，“有可能是c中吧?！?/p>

哦，原來是這樣啊!c中可不是什么好學校，難怪那么沒禮貌呢。

(二)

聶瑤瑤這天照例叼著一袋牛奶往767最后一排走去。C中的男生依然安靜地坐在她曾經的“老位子”上，捧一本書靜靜看著。她翻個白眼，站到了一旁。這一站上了很多人，一位老太太顫顫巍巍地走過來。

男生剛好合上手中的書，抬頭見到老太太。趕緊站了起來，對老太太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她來這兒坐。老太太笑著：“謝謝你呀，小伙子!”

他沒有回答，一直羞澀地微笑著。

聶瑤瑤把牛奶袋子咬得咯吱作響，她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這個在自己看來極沒禮貌、品行不端的C中不良學生會干出這等好事。

“吱呀”一聲，刺耳的剎車音傳來，聶瑤瑤一個趔趄往前跌去，忽然有人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

轉頭一看，正是那個男生?她心中一慌，趕緊抽回胳膊。男生不好意思地對聶瑤瑤笑了笑。

下車以后，聶瑤瑤看著767一路遠去，忽然覺得少做了件什么事情。

哦，我還沒有對他說謝謝。嗯，下次要是有機會，我一定對他說聲謝謝。

(三)

那天早上是全市會考，聶瑤瑤哼著歌上了車，連書包都沒背，帶著準考證和兩支筆，心里還盤算著早早考完可以回家睡個舒服覺。

他也在車上，“霸占”著聶瑤瑤的座位，捧一本書靜靜地看。聶瑤瑤突然有些好奇，在公交車上看得那么認真，什么書有這么大的吸引力呢?

A中到了，聶瑤瑤下車以后一直往校門走去，猛然發現自己的準考證不見了。

聶瑤瑤心里狂跳，驚慌得快暈過去了。她出門時手里攥著筆和準考證，可現在筆還手里，準考證卻不見了。她著急得要命，眼圈兒都紅了。

這時候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

她淚眼婆婆地轉身，是車上那個c中的男生，氣喘吁吁的地伸出手，準考證被他捏得皺巴巴的，上面還有汗水。

聶瑤瑤感激地拿過準考證。

男生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在衣服上使勁蹭手心的汗漬。

“聶瑤瑤快點，要開考啦!”

“來了來了!”聶瑤瑤正想回頭對男生道謝，卻見他已經快步往車站走去了。

“喂!”聶瑤瑤喊他。

他沒有回頭。

“喂，同學!”聶瑤瑤扯開了嗓子喊，可他走得很快，遠處的站臺又來了輛767，聶瑤瑤隱約看見他上了車，快速消失在視野之中。

聶瑤瑤想，我欠他兩句話啦。

一句是謝謝，還有一句是你在看什么書。

(四)

后來的后來，整整一年，聶瑤瑤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仍舊每天坐767路，可那個一襲白衣的c中男生，再也沒出現過。

聶瑤瑤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喝牛奶。高考結束以后，767路公交車就要被撤消了。這座城市修起了四通八達的地鐵。

767停運的前一天，聶瑤瑤決定坐到終點一次，去看看和那個男生一樣，穿著白校服的C中學生。

終點站其實不遠，聶瑤瑤一下車卻只看見一片繁忙的工地。她走到一個中年男人面前，詢問起終點站是不是有什么學校。

男人想了想：“沒有什么學校啊。往前一站地倒是有個A中。咦，你不就穿著A中校服嗎!”

聶瑤瑤執意讓他再想想。

男人沉吟一下：“哦，以前這里有個聾啞學校?學生都穿白衣服。不過都搬走一年了。”

聶瑤瑤站在那兒，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回程的767來了，這是最后一天運營，聶瑤瑤上車，看見了好些熟面孔，曾經一起上學的。總是早上趕著上班的，去公園鍛煉身體的……似乎都在這最后一天，為了多年來一直相伴的767而聚在一起。

唯獨沒有他。

聶瑤瑤坐在最后一排那個他們彼此都坐過的地方。輕聲對自己說：“謝謝。”然后又說：“你看的是什么書?”她還對自己“喂喂”了兩聲。

現在她知道了，他聽不到。

聶瑤瑤就這樣自言自語。天色漸漸黯淡了，最后一道晚霞灑下來，溫柔地籠罩了7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