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啓

成都就像一件青花瓷,古老而閑散著,骨子里沉淀著數千年的云過天青,瓷碗里盛滿的不論是蹄花還是啤酒,都味道濃郁,自顧自美麗
每每做客成都,比起當地出名的武侯祠和錦里,我更喜歡一個人走走成都的寬巷子窄巷子,那里的老宅子很是殘舊,老樹歪斜著橫立一旁,樹影婆娑地倒映在斑駁的朱漆大門上,銹蝕發黑的銅環很是寫意,老媽媽們長調川音的吆喝,和隨即泡上的蓋碗茶也很是地道;新上季的竹葉青經過沸水洗滌,顏色無比清透,清香綿甜,要強過文殊院好幾倍;翻出一本舊書,關閉手機,在吱吱呀呀的竹凳子上賴上一整個下午。只有這一刻,也只有在成都,我可以躲入一個任何時間,任何事情,任何人都無法打攪的角落里,享受起唯有這座城市才有的慵懶情節。
蹄花盛筵
久違的成都,一出機艙就感受到無處不在的滋潤,默默地發酵著,在空氣中回旋,像當地人愛吃的糯米蛋花酒釀,抑或是宜賓的老壇白酒,開封后散發出醉人的香味。
和同事落腳在西御街街頭的一家酒店。酒店大樓是新興的建筑,樓下的上百年歷史的半木制建筑的清真寺有了幾分皇城的味道。下了樓,出門右拐,穿過商業銀行大樓,對面的老媽蹄花店好生了得,短短的三十米街面上,齊齊開出了四家“正宗總店”,打得熱熱鬧鬧,金色的銅字招牌一個大過一個。有說自己真正正宗總店的,有拍胸脯保證祖傳工藝五代相傳的,有說價格公道四家最低的,最后那家還說吃完附帶送川劇戲票。我們遲疑了片刻,將信將疑選了一家干凈亮堂一點的店面,臨街坐了下來,叫了兩大碗蹄花,碰碰運氣。
在成都所謂的“老媽蹄花”就好比在廣東滿街開著的廣東涼茶鋪子。老媽蹄花的制作工藝大致上相同,就是把整個豬蹄入大鍋后文火慢慢燉上,為追求原汁原味的口感,一般不添加任何輔助燉料和中藥材。文火慢燉,時間久了,整個豬蹄開始一片一片地化開來,像天山雪蓮開的花一般。這一家的蹄花不負眾望,牛乳般潔白的老湯上已看不出一點點的油絲,白瓷大碗一推到面前,香味便瞬間彌漫開來,直接刺激到味蕾,呼吸都給凝固了。店頭吆喝的老媽曉得我們是外地人,熱情地上來指導一定要挑上兩小勺的過紅油海椒,紅油在蹄花湯里遇熱隨即散開,白里帶紅的煞是好看。湯里配以大顆煮透了的赤豆,已被煮得呈半透明狀,小心地把蹄花捧到嘴里,入口便化,香味濃郁著在口腔里打著轉,我和眾人們交口稱贊起來,暗自慶幸,不經意間尋到了真正的“正宗總店”。
趕場老歌
白天忙完公事,帶上同事去玉林生活廣場,兜兜轉轉了一番,這一帶是成都所謂的富人區,那里的大小主題酒吧,已經吸引不了我們這些奔四的人了,只是那里廣場中央有家老字號烤魚店,味道正,老板的菜量給得也足,大盤的綦江烤魚配以當地的冰凍雪花啤酒,絕對是玉林廣場一絕。我們叫了酒菜,慢慢細品起來:涼拌折耳根、紅油小面、麻辣怪味豆,都是絕好的下酒菜。身邊的酒客們操著川普大聲劃酒拳,敲著老虎杠子,盤子、桌子被敲得邦邦作響,和著笑聲匯成了一片。
酒過三旬,盤也見底了,樓上的酒吧區也開始陸續掌燈,背景音樂漸漸響了起來。酒吧的流派各不相同,搖滾、藍調、爵士,聽聽背景音樂便知其風格了。我們上樓徑直來到了久違的空瓶子酒吧,這里的熱鬧依舊,夜的帷幔才剛剛拉開,大門口已被心急的客人們擠得水泄不通,據傳張靚穎是當年在這里唱歌的頭牌。半圓形的舞臺,黃色的背景燈下,彩條垂懸,柱子上規規矩矩地豎了面紅艷艷的國旗。酒吧的生意太火爆,我們兩個彪形大漢居然連開一張桌子的權利都給剝奪了,交涉無果以后,只好擠坐在環形大吧臺的吧凳上。空瓶子酒吧消費水準已經和上海、北京的酒吧價格嚴格地接上了軌,最便宜的一瓶冰啤也要40元人民幣,考慮到近幾年的國內CPI指數的猛漲,價格也許不重要了,我所期待的只是這里的老歌了。腕表的指針指向了21:40,趕場的歌手們如期而至,五分鐘后那些熟悉的老歌,略帶著門外戀戀的風塵,被一群后張靚穎們亮開歌喉徐徐展開,吉他、貝斯、架子鼓夾著刺耳的混響一并鬧了起來。
那夜我們是最后走的一批酒客,身邊服裝色彩艷麗的孩子們,好奇地看著我們兩個叔叔模樣的人,數著一堆空酒瓶爭著買單,然后搖搖晃晃著打車回酒店。
又見建國
此次到成都的收獲之一是看到建國。建國祖籍北京,父母都是早年北京學生援藏的干部。他在西藏出生,高中畢業后考到北京讀完大學,在外打拼數年后,回到成都落腳。他曾經是和我一起創過業的哥們,一晃兩年多不見,依舊直直的身板,見了我的面還是從不打招呼,老遠嘿嘿一笑,露出兩行雪白的牙;額頭細紋平添了少許,只是臉上的皮膚比起兩年前大有好轉,過去的青春痘怕羞似地齊齊逃跑了。
我們撿了家露天攤吃罷兩大碗涼面,穿過科技館廣場來到他們的斯諾克樂土,看看他們民間號稱“成都臺球十兄弟”的斯諾克組織。他們昨天都在熬夜看直播,但沒有影響到他們的訓練,十個兄弟還是齊刷刷地到了,開始了晚間的訓練。
十兄弟中,年紀最小的建國也已過了三十,最大的已過六旬,花白的頭發,挺著發福的肚子,手里握的是專業級的球桿。十兄弟們過去技術手法各不相同,比賽經驗和能力也懸殊,最后商量一道拜了一個當地的知名臺球斯諾克教練,以師兄師弟相稱,終于形成流派,開始在當地斯諾克界稱霸一方。建國是組織里最小的師弟,所以見人就要打個招呼,隨手掏出支煙遞上去,顯得甚是有禮貌。
讓我好奇的是10兄弟中,有4位說著正宗上海話的上海人,還有廣東人、香港人、東北人。我上前細談下來,他們都是近幾年移民來成都定居的,有些收入并不高,只是厭倦了大都市那種急促和有壓力的生活,來成都享受清閑。
記得老謀子曾說過:成都是個你來了還想來的城市;而目前大家一致建議改成:成都,你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在這個其實不想走,其實還想留的城市里,大街小巷都響徹著周杰倫的《青花瓷》,機場里背景音樂是,樓下的燒烤店里是,上了出租車居然也是,我聽得多了,也會哼唱其中的幾句:“月色被打撈起應該有結局,一轉身的青花瓷在固執,你眼的笑意……”不由自主哼著《青花瓷》,突然覺得成都就像一件精致的青花瓷,有著古老風霜,依舊細膩可人,令人癡迷顛倒。
第3天按原計劃早班飛機回上海,此次成都公差事宜不順,談判幾乎顆粒無收,但卻絲毫沒有妨礙我們放松的好心情,真正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一下飛機我就和同事嚷嚷起來:入夏后,擠出點時間,找個空閑,再去成都美美地、懶懶地去賴上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