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甫
如果說,中國愛樂的前十年,靠的是拼和敢;那么在紛繁復雜的當下,智謀和實力,應是這個“為小眾服務的團體”更重要的武器
一個樂團的誕生有時充滿著偶然性,亦或許有很多命運的巧合。
1999年底,中國廣播交響樂團前任首席指揮林克昌寫信給李嵐清,請他帶轉給第三代中央最高領導人。信中說,40多年前,我應周總理邀請,來指揮中國廣播交響樂團,水平很差。40年后,我再來指揮,還是那個水平。中國作為泱泱大國,怎就沒有一個像樣的交響樂團呢?林克昌是一位比小澤征爾出道更早的亞洲指揮家,這位香港管弦樂團前任音樂總監,臺灣媒體稱其為“東方卡拉揚”,他的傳記作者楊忠衡則以“黃土地上的貝多芬”形容之。
信寄出后半年,2000年5月25日,中國愛樂樂團宣布成立。這也許是個巧合。新樂團的成員中一半來自廣播交響樂團,一半來自中國交響樂團。
1996年,老牌的中央樂團改制成為中國交響樂團。樂團改制之風從此興起。中國愛樂樂團于世紀之交橫空出世之后,“國交”樂師紛紛倒戈,第二任音樂總監陳佐湟因此遠走美國。
由“國交”而來老員工組成了中國愛樂樂團的核心力量,包括如今仍在愛樂任要職的李南及王紀宴等人,亦曾是“國交”員工。中國愛樂也由此成了一支不可忽視的國內樂團中堅。
中國愛樂樂團走到今天,全然是在于這支樂團是由“冒險家”打造,如今這儼然是冒險家的樂園。冒險家的特點是愛拼、愛贏,有理想有憧憬有手段。建團之初,樂團便領下了“國內一流、亞洲前列、世界著名”的宏大目標。樂團創始人之一、藝術總監余隆擁有很好的社會關系,副團長李南身兼保利文化藝術公司總經理,他們給樂團在資金和演出場所方面提供了強大的支持。另外,余隆亦愛才如命,以真誠和執著感化眾人,將大批懷揣同樣理想和愿景的音樂家招募門下,并將樂團納入同是自己創建的北京國際音樂節,使其獲得較頻繁演出的機會。
隨后便是2005年2~4月的環球巡演,剛成立5年的中國愛樂樂團開始了中國交響樂團歷史上第一次世界巡演。樂團履及美國、加拿大、意大利、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英國、德國等國家的22個城市,其巡演時間之長,涉足地域之廣,演出場次之多,不僅在中國樂團出訪史上前所未有,在世界的交響樂團中亦屬罕見。這單在后勤保障方面便是沒有先例可循的“豪賭”。
此次世界巡演,德國《明鏡》周刊(Spiegel)的評價為“暴發戶似的樂隊”,美國《紐約時報》對樂團大張旗鼓的紐約首演不予評論。普列特涅夫在與中國愛樂合作后,私下對林克昌評價說,自己“就好像在一條空蕩蕩的大船體內演出”。
基于同樣的冒險精神,樂團勇于踏及政策性極強的宗教和民族話題,2006年,適逢奧地利作曲家莫扎特誕辰250周年紀念,在10月北京音樂節上,主辦人余隆別出心裁地帶著中國愛樂在王府井天主教堂上演了莫扎特的《安魂曲》;2007年10月,余隆安排大提琴演奏家王健在王府井天主教堂演奏被譽為“西方音樂之父”、德國作曲大師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該組曲被奉為大提琴演奏圣經,巴赫本人也與改教先驅馬丁·路德關系密切。2008年4月8日,余隆指揮中國愛樂樂團和上海歌劇院合唱團在上海徐家匯天主教堂演出莫扎特《安魂曲》。
之后5月,中國愛樂赴梵蒂岡保羅六世大廳為教皇演出,曲目為莫扎特《安魂曲》和中國民樂《茉莉花》,演出受到包括教皇本篤十六世在內的8000余名聽眾的熱烈歡迎。德裔的本篤十六世本人就是造詣極深的莫扎特專家,且彈得一手好琴。在他面前演奏莫扎特,而且是天主教的安魂彌撒,無疑是個“瘋狂”的主意,但收效巨大。此行被國內外媒體稱為音樂外交的“破冰之旅”。
但歷經十年,中國的大環境已今非昔比。90年代末“中圖”古典音樂唱片展門庭若市,和如今的唱片市場門可羅雀,甚至連唱片門店都難覓蹤跡形成強烈反差; 90年代,古典音樂的音樂會門票一票難求,而現今常規音樂會售票6成便已算佳績。人們往往怪罪于日顯浮躁與功利的社會人心,卻忽略了古典音樂的存在必要性已經日漸衰微。那些需要正襟危坐和高保真音源且消耗大塊時間又昂貴的藝術品種已與世風格格不入。
逆流而行自是困難重重,可順流直下又辜負了推廣古典的至高使命。一位指揮家曾經提議,將一些無人問津的地方戲曲“禮送”進博物館,他認為比“拯救”更有意義,正如萬千物種總有淘汰,藝術門類也同樣如此。然而這位指揮家絕不會想到,倘若現場演出的交響樂有朝一日被中國“禮送”進博物館,為其掉淚的,也許不會比為地方劇掉淚的人多。
2010年與上海清口演員周立波的合作則讓人預見了古典音樂的未來。周立波在舞臺上指揮中國愛樂樂團演出,用自己的笑料包裝古典音樂。而順流而行的“明星效應”和“跨界”,或許是古典音樂未來的“出路”。
如果說十年來的成績讓中國愛樂證明了在逆流存在的必要性,那今后,愛樂的重點則需要進一步樹立其無可取代的獨一無二地位。
然而,在如今權力決定藝術的時代,樂團的藝術性所扮演的往往卻是可有可無的角色——中國當下,藝術質量的高低已經成為被藝術創造者的話語權、地位、關系和金錢所左右的變量。中國樂界一大批專家、權威人士為現已入獄的“作曲家”王益所作的《神州頌》寫下的溢美之詞,仍赫然列印在該曲唱片的內頁上;《留聲機》網站去年評出的全球十支“最鼓舞人心”的樂團中,中國愛樂樂團與街頭藝人創建的南非巴斯凱合奏團、從事和平宣言的西東合集樂團和“無冕之王”柏林愛樂樂團均在其列。而當年因國交“集體出走”黯然離開的藝術總監陳佐湟,如今的新職是國家大劇院藝術總監。
十年之后,中國愛樂樂團當下的業界處境,相較于創團之初,已有了諸多變化。如今單在北京,已有至少九支職業樂團,包括中國愛樂強大的競爭對手、由昔日“宿敵”陳佐湟組建的大劇院管弦樂團,以及大量國字號的伴奏樂團。而全國范圍內,新建樂團如雨后春筍般茁壯成長。它們既享有地方政策和財政的優厚待遇,又享有高新科技帶來的便捷,還可以參考許多前車之鑒少走彎路。
在僧多粥少的演出市場,過完十周年生日的中國愛樂,需要靠大膽的策劃和堅定的落實,方才能殺出重圍。過去十年只是開端,有勇更有謀的“冒險者”才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