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寶


公民的尊嚴需要政府護佑,更需要自己去維護。但是受數千年封建遺習影響。中國人在日常生活中往往習慣于“依靠”政府,缺乏現代社會的公民意識。懂得依法理性維權的人還是少數。我們欣慰地看到,政府已經高調宣布要加強公民意識教育,培養社會主義合格公民。相信中國人由“臣民”向“公民”轉變的速度將加快。
3月5日,周鴻陵早早就起床,他計劃到市里辦兩件事:約—個朋友談網絡公民教育,和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張靜教授交流一下。
一年之前,周鴻陵搬到了現在的住址,北京市通州區東南的月亮灣小鎮。
從北京的香山腳下,到北京大學附近的地下室,再到豐臺區的城鄉結合部,都曾留過他的蹤跡。在北京生活了已經十幾年的周鴻陵,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換過多少個居住的地方,他戲稱自己是“流竄犯”。
“這是我現在的名片。”3月6日,周鴻陵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先進行了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他現在是北京新時代致公教育研究院院長。
此前的2月28日,教育部頒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公開征求意見稿)中指出,加強公民意識教育,樹立社會主義民主法治、自由平等、公平正義理念,培養社會主義合格公民。
幾天后,在全國兩會上,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作政府工作報告也強調,進一步擴大基層民主,健全基層自治組織和民主管理制度,讓廣大群眾更好地參與管理基層公共事務。
如何才能激起廣大群眾參與管理基層公共事務的意識?周鴻陵認為,關鍵是要進行公民教育,培養廣大群眾的公民參與意識。
烏托邦實驗
談起公民教育實驗,周鴻陵把自己的經歷拉了很長。
1979年,一次偶然的機會,17歲的周鴻陵在河北任縣念書時,讀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李銀河與林春在《中國青年》上署名發表的《論社會主義民主與法治》的文章。結合文章和自己的親身經歷,周鴻陵模糊中意識到,民主法治才是社會秩序的維護者。從此,凡是有這方面的書他基本上都通讀。
1996年10月,周鴻陵來到北京,在北京大學附近“蝸居”下來。之后,他把更多的時間留在了“蹭課”上。
“我聽過劉偉、李景鵬、張靜、葉自成等很多教授的課,這對我以后搞公民教育有很多幫助,尤其是有不明白或者模糊的問題,我就直接向教授們請教。”周鴻陵希望通過這種“蹭課”的方式,弄清楚長期困擾自己的問題。
兩年多的“蹭課”經歷,使周鴻陵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想法:要落實民主與法治,人的思想轉變最關鍵。
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教授李慎之(已故)的介紹下,1999年12月,周鴻陵依托茅于軾主持的天則經濟研究所,成立了天則經濟研究所村民自治課題組。周鴻陵把它稱為“天村”。在“天村”得到第一筆基金會的公民教育項目援助后,周鴻陵開始了他的“天村”實驗。
有了公民教育項目資助后,周鴻陵打算選北京或周邊地區作為試驗基地,但幾經聯系后都被回絕了。
“我們公民教育項目內容一般是培養公民意識、普及法律、公民選舉、管理和監督這四項,一般是先電話和有關部門溝通,開始工作人員表示歡迎,但當我們真要去的時候,基本就被推辭掉了,原因大多是上級政府還沒批準或者說要掛靠單位的介紹信。”周鴻陵認為被拒絕的最大原因是基層政府怕老百姓監督。
在數十次聯絡失敗后,周鴻陵把目光移向了農村。2000年8月,項目最終輾轉落戶于湖北沙洋縣。周認為項目落戶成功的原因是:“這個縣的常務副縣長梁開金對村民民主培訓特別感興趣。”
“天村”試驗,引來一大批國際國內媒體的爭相報道,贊揚與否定的聲音并存。2001年底,沙洋縣民政局對這個非政府部門的綜合調研、村民培訓、咨詢指導給出鑒定:對實施地的村民自治、經濟發展起到了積極作用。
2001年12月26日,周鴻陵將“天村”的牌子換成了“北京新民教育研究中心”(下面簡稱“新民”)。2002年年初,周鴻陵找到了時任民政部基層政權和社區建設司副處長王時浩,表達了新民中心希望能在北京做一兩個公民教育樣板社區的想法。
經過幾番溝通,在民政部的協調下,同年4月18日,新民中心與北京東城區北新橋街道辦事處達成了在九道灣社區進行競爭性直接選舉試驗的協議。8月17日,九道灣社區成功地進行了社區居民的直接選舉。
九道灣實驗成功后,周鴻陵在海淀、石景山等地相繼開展公民教育實驗。“通過公民教育提高公民意識,通過公民行動擴大公民參與,擴張公民社會實現社會轉型”,在2004年北京海淀區人大換屆選舉中開展推動自薦候選人參選的實驗項目后,周鴻陵如是總結民主實踐項目的經驗。
2004年1月,周鴻陵把“新民”再次易名為“北京新時代致公教育研究院”,并出任院長。2005年12月正式啟動了公民遠程教育項目,在網絡上設立公民教育內容,在上海,廣州、河北,山東巨野等地設立公民遠程教育學習小組,編輯公民教育的學習期刊《學習通訊》。
清華大學NGO研究所專家曾經表示,周鴻陵的公民教育無非是一場“烏托邦夢想”。但周鴻陵認為,“目前的中國處于一個重要而又艱難的轉型時期,有人說我是在搞烏托邦實驗,我會‘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我們沒有敵人
周鴻陵回憶說,在進行“天村”實驗時,不少基層領導害怕民主培訓會加劇那里已經很緊張的干群矛盾。因此,有時會設置障礙,甚至還派人24小時盯著項目培訓人員。
“農民根本沒有這種自治意識,以前基本是鄉里指派村里宗族勢力大的的人做村長。農民都自己忙自己的活,一開始很排斥我們。”周鴻陵意識到公民教育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周鴻陵描述“天村”實驗的目標:首先讓村民了解什么是公民,他們有什么樣的權利和義務,他們通過什么樣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權利以及履行自己的義務。并且向村民們講解選舉與投票的知識,怎樣投票、如何選舉。
讓周鴻陵欣慰的是,村民們的權利意識慢慢發生微妙變化,對農村社會的參與程度也有所提高,“如果沒有公民意識,維權還只是按照傳統進行的話,就會發生以暴制暴。”
周進一步說,“我不贊成楊佳等人的暴力維權,我更認同理性維權。我反對一切暴力,反對政府暴力,也反對個人暴力。”周的理由是,好的秩序不能用暴力來制定,而是要建立一種協商機制,這就要求提高個人的公民素質。
“愛受到傷害,還要愛,我們沒有敵人。”周鴻陵在采訪過程中不時說出富有哲理的話。
從臣民到公民
梁啟超曾在《國家思想變遷異同論》中指出:中國舊思想“無公法、私法之別。國家對于人民,有權利而無義務,人民對于國家,有義務而無權利”。
這些年來,在民間NGO的推動下,公民教育逐步普及,公民維權意識逐漸增強,從而促使各級政府從“替民做主”向“讓民
做主”的決策方式轉變。
從2004年開始,每年兩會期間,一名叫熊偉的單身漢,懷揣草擬的《村民委員會選舉法》,通過各種渠道去聯系全國人大代表,希望征得代表們的支持,5年中,他已累計獲得上千名全國人大代表的簽名支持。
《政府信息公開條例》頒布實施后,海歸博士吳君亮和他的“公共預算觀察志愿者”團隊,持續不斷地向幾十個中央部門、近百個地方政府發出了上千份公開公共預算的申請,最后成功地推動廣州市政府率先在全國公布了部門預算。
2007年5月30日,廈門PX(對二甲苯)項目對外宣布暫緩,這項原本旨在大幅拉動廈門GDP的化工工程,因為市民的“集體散步”而暫停,其緩建的結果也被外界普遍視為“公民理性維權的集體勝利”。
據民政部最新統計,截至2008年6月底,全國各類民間組織為38.64萬個。而據非官方統計的數字將遠遠超過這個數字。
近年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民營研究機構開展的學術活動為知識界與公眾搭建了溝通的平臺,比如茅于軾等主持的天則經濟研究所及其“天則論壇”、傳知行研究所的“公民轉型論壇”以及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等。
2005年5月21日,作為教育部省屬高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全國研究公民教育的第一個研究機構——鄭州大學公民教育研究中心正式成立。時任教育部副部長袁貴仁為其揭牌。
在此之后,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相繼成立了相關研究公民社會的研究所或研究中心。
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副教授袁瑞軍認為,中國正在從“單位社會”向“公民社會”轉型。但是目前處于公民社會的入門水平,距發達國家模式還有很大差距,與公民社會的理想境界則距離更遠。
“不管是個人還是他們集合起來的國人,在皇帝的家天下,都是臣民。尤其在清代,國人都是皇室和旗人的奴才。在現代之初,關于‘人民‘公民的話語建立起來之后,國人才逐漸擺脫了‘臣民身份。”袁瑞軍說。
北京大學公民社會研究中心主任李景鵬認為,在實踐中常常會出現國家不能很好保障公民政治權利的情況,也常常出現公民不能很好盡義務的情況。“在這些情況出現的時候,就會形成國家與公民之間的博弈和法律對公民的制約。而這些都是通過制度性的手段來實現的。這種制度性手段便是民主與法治。”
“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幾十萬志愿者和許多民間組織在抗震救災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有人將此說成是中國公民社會的元年,也是有道理的。”李景鵬說。
“正在興起的中國民間組織是溝通政府與公民的一座重要橋梁。”中央編譯局副局長俞可平向《中國新聞周刊》打了一個形象的比喻,“在利益表達和利益協調過程中,民間組織推動了政府與公民的合作,促進了善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