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喪心病狂的成功

康 慨

《華盛頓郵報》今年竟以“喪心病狂”(insanely)來形容拉森的火爆程度。在僅有900萬人口的瑞典,他的書賣出了300萬冊

北歐推理小說正在成為一個巨大的全球文化現象。短短數年間,來自斯堪的納維亞的偵探故事,已在出版、電影和旅游等多個領域攻城掠地,不僅席卷整個歐洲大陸,更以英國為跳板,強勢進軍美國市場,再由此覆蓋亞太。從今年春天經臺灣島登陸中國內地,照例引發喧囂一片。

“喪心病狂”的流行

這個文化現象其實已流行了不短的時間。2004年,筆者從赫爾辛基飛返北京,鄰座旅客手中便是一本亨寧·曼克爾(Henning Mankell)。兩年后,我搭法航班機由巴黎回返,相鄰者換作一德國男客,手中舉著的仍然是一本曼克爾。隨后,從2008年開始,斯蒂格·拉森(Stieg Larsson)迅速稱雄于歐洲。今年年初,英國《書商》、法國《圖書周刊》和德國《圖書報告》等多家歐洲書業媒體,根據過去12個月內歐洲主要七國圖書市場的銷售數據,聯合發布了全年暢銷作家榜。拉森以所著“千禧”三部曲,從阿富汗裔美國作家、《追風箏的人》和《燦爛千陽》的作者卡勒德·胡賽尼手中奪占第一,后者統治了2008年的歐洲市場,現已跌出前50名。

在前十位上榜作家中,除了居頭名的拉森外,還有另外兩位瑞典作家:卡米拉·拉克貝里(Camilla Lackberg)和亨寧·曼克爾,分別排在第6和第9位。

拉森的流行程度令人嘆為觀止。今年3月,《泰晤士報》的旅游板塊推出了兩個版的“斯蒂格·拉森之斯德哥爾摩探秘”。與此同時,有至少四本關于拉森的新書即將上市。根據“千禧”改編的三部瑞典電影,已經發行到了全世界。《華盛頓郵報》今年6月17日的一篇報道,竟以“喪心病狂”(insanely)來形容拉森的火爆程度。在僅有900萬人口的瑞典,他的書賣出了300萬冊。而在全世界范圍內,兩年來,“千禧”三部曲已經以40種語言印行了3000萬冊(《哈利·波特》前三冊出版的3年間,其全球銷售總量約在3500萬冊)。看一下《紐約時報》暢銷書榜,“千禧”第三冊《空中碎閣》的英譯本《踢蜂巢的女孩》一個月前甫一上市,便登臨精裝小說榜的榜首,至今已連續上榜四周,目前仍排在第二位。此書出版的當月,銷量便超過了50萬冊。

拉森領銜北歐群體

2004年11月,50歲的斯蒂格·拉森因心臟病突發而猝死,遺作“千禧”三部曲:《恨女人的男人們》(英譯《龍文身的女孩》)、《玩火的女孩》和《空中碎閣》在身后迅速走紅。這三本書他在生前已完成書稿,本屬寫著玩、下班回家后紙上自娛的產物,無心付梓,死前不久才改了主意,將《恨女人的男人們》送達出版社。2005年該書出版,在北歐地區造成轟動,第二年即獲北歐推理小說大獎——玻璃鑰匙獎。

《恨女人的男人們》已于今年4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引進,采用從英譯本轉譯的顏湘如臺灣譯本,以《龍文身的女孩》之名在中國內地發行。

小說講中年記者、《千禧》雜志主編米卡埃爾·布隆姆奎斯特受托于耄耋大富翁亨里克·萬格爾,追尋后者家中40年前16歲少女失蹤案背后的神秘殺手。布記者偶遇孤僻的文身女朋克和反社會電腦天才莉絲貝特·薩朗德,從此結成破案搭檔,不期發現豪宅內的驚天秘密。所謂“龍文身的女孩”指的便是雙性戀的冷酷怪才莉絲貝特·薩朗德。

未完成手稿和筆記證實,拉森的“千禧”系列原計劃寫成十部,英年早逝令他有志未成。但最近有報道說,后人已從他的遺稿中整理出了新作,有望精編后付梓。

北歐推理小說走向世界的發端,或可追溯到18年前。丹麥作家彼得·赫格(Peter Hoeg)所著的《斯米拉對雪的理解》,1992年在英美兩國大獲成功,并在五年后被丹麥大導演比利·奧古斯特搬上了銀幕。此后便是瑞典作家亨寧·曼克爾的偵探沃蘭德系列,該系列的10本小說迄今已在全世界售出了2500余萬冊,曼克爾的新作《來自北京的人》雖與沃蘭德無關,也十分暢銷。而目前在瑞典暢銷書榜上居首的,乃年輕的新銳女作家卡米拉·拉克貝里。她僅有35歲,已出版了七部推理小說,每一本都在歐洲大受歡迎。現在她已登陸美國市場,其作品6月中旬首度在美國上市。挪威的推理小說家約·奈斯博(Jo Nesbo)也獲得了世界范圍內的成功,其偵探哈里·霍爾系列已有了40余種語言的譯本。此外,冰島作家阿納德爾·因德里達松(Arnaldur Indridason)的偵探厄蘭德爾系列小說已出版了10部,不僅連年雄居冰島暢銷書的冠軍王座,也在2005年以《沉默的墓園》一書獲得了英國推理小說界最著名的“金匕首獎”。

罪案故事結合社會批判

很難想象,作為世界上犯罪率最低的地區之一,北歐卻在源源不斷地出產著世界上最受歡迎的罪案小說。然而,這里冰天雪地的環境與推理小說的陰冷氣氛近乎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更重要的是,北歐作家們強烈的社會批判意識,使他們筆下的罪案故事往往在某種程度上等同于社會小說。他們通過謀殺、虐待、毒品、腐敗和種種政治陰謀所揭露的社會問題,莫不具有現代性和普遍性,因而可揚歐洲大陸的批判文學之長,補重情節、輕社會的英語推理小說之短,風行英美并走向世界也便不足為奇了。

從手法上看,北歐推理小說風格獨特,往往殺人不見血,打人不見傷,暴力描寫十分謹慎(也許電影中略有強化),而更多延續本地區百余年來的社會批判傳統。以拉森的作品為例,即長于從罪案調查入手,轉而揭露瑞典當代社會中的女性歧視、道德瓦解、法律不公、媒體無能,以及大資本家的偽善與墮落。

北歐作家卡米拉·拉克貝里說,北歐推理小說家們都要大大地感謝拉森,沒有“千禧”的成功,他們斷不會有今日的國際盛名。拉森本人是不折不扣的行動主義者,其主人公與他本人的人生軌跡多有相合。他曾創辦了瑞典的反法西斯組織“曝光”(Expo)及其同名雜志,以“揭露種族主義和極權主義組織及其動向”為己任。他生前自稱,多年來始終受到極右翼組織的死亡威脅,故而他猝死后,一度有傳言,指其死亡或為政治謀殺,警方最終排除了上述懷疑。

他早年投身瑞典“共產主義者工人聯盟”,并主編托派雜志。拉森死后,他生前長期的同居伴侶埃娃·加布里埃松發現了他寫于1977年的一份遺囑,表示愿將全部遺產交由共產主義者工人聯盟(現瑞典社會黨)于默奧黨支部,但由于沒有見證人,該份遺囑在法律上無效。拉森的遺產由其父兄繼承,加布里埃松女士沒有名分而無法分得。此事引發瑞典社會大嘩,要求修改《遺產繼承法》的呼聲一度高漲。

亨寧·曼克爾無疑是瑞典推理小說的教父,自1991年出版《無臉殺手》以來,他以其沃蘭德系列的成功,不僅奠定了當代北歐推理小說的社會批判特色,亦將這一流派逐步推廣至整個世界。沃蘭德乃瑞典小鎮警探,婚姻失敗,與父親和獨生女兒的關系亦矛盾重重。他酗酒,喜愛垃圾食品,不愛運動,苦于糖尿病,不斷對自己警察工作的意義產生懷疑。在曼克爾筆下,沃蘭德的人生遭遇和所經手的罪案,顯然并非僅僅出于個體的失敗,而往往源于現代社會的普遍問題。

像拉森一樣,曼克爾也是活躍的左翼分子,年輕時就積極投身于街頭抗議,反對越南戰爭,反對葡萄牙鎮壓非洲獨立的殖民地戰爭,反對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就在一個月前,他參加了一個國際人道主義救援船隊,前往加沙地帶運送物資,結果在地中海國際水域遭到以色列軍隊突襲,多人死傷,曼克爾亦遭以軍逮捕,短暫扣押后被驅逐。

從拉松和曼克爾身上,可以看到,這些暢銷小說家們過著遠為嚴肅和積極的人生。他們將自己對罪惡的思考、對社會的批判與一種流行了一百余年的文學體裁相結合,不僅光大了正義,鞭撻了丑惡,對罪案文學本身亦有極大的提升。

嚴肅的北歐人,歡迎你們來到中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