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博 杜 遠


一場“打黑”攻堅戰,恰恰為進入反腐敏感區的中國司法體制改革提供了“重慶樣本”。
1月22日,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院長錢鋒在向當地人大會議作《法院工作報告》時宣布,2009年重慶法院已審結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27件,判處罪犯348人。
但這個數字的背后,重慶法院也面臨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在剛剛過去的一年中,因為烏小青等人的案發,重慶法院被視為司法腐敗“重災區”,在隨后的李莊案審理中,更因程序正義問題而飽受質疑。
在打黑風暴和輿論監督的雙重裹挾中,重慶法院在2009年密集推出一系列改革,開通院長信箱、司法拍賣電子競價、執行權一分為四、領導干部單方退出機制,目標直指“司法腐敗”。
2009年底,重慶再次傳出將通過地方立法推行司法干部財產申報制度,但這一來自外部監督的反腐“利器”最終并沒有提上今年的“兩會”。
“追究一個律師的刑事責任,絕不意味著要否定中國律師制度,正如不能因為幾個法官出了問題,就否定重慶市的整個法官隊伍。”錢鋒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
改革源于“執行”窩案?
針對近年來各地法院執行法官頻頻“落馬”,最高人民法院亦在去年提出建立健全案件執行監督制約機制。
從2009年10月4日起,重慶大部分中級法院的刑事法官提前結束國慶長假,投入到緊張忙碌的“打黑除惡”審判準備工作。上千名“涉黑涉惡”犯罪嫌疑人同時進入司法程序,整個法院系統壓力陡增。
10月12日,“涉黑”案件陸續開庭審理,半個月后,重慶市高院原執行局局長烏小青在看守所自殺。
“大家都在全力以赴審理案件,聽到這個消息很震驚。”重慶市的一位法官說。
在重慶2009年的反腐“風暴”中,當地司法機關先后有4名局級干部、14名處級干部“落馬”,其中就有重慶市高級法院副院長張弢和重慶高院執行局原局長烏小青。
坊間傳出的消息稱,張弢、烏小青出事起因是三年前的重慶奧妮企業土地拍賣事件,兩人當時分別為這起拍賣案的主管副院長和執行庭長,該消息在2010年初審理陳坤志一案中得到證實。
進入2009年11月份,烏小青的案情急轉而下。
據重慶市政府新聞辦發布的消息,11月28日中午12點31分,烏小青趁同監含被羈押人員熟睡時,避開重慶市第二看守所第五監合的監控攝像頭,用一條棉毛褲褲腰帶結束了57歲的生命。
烏小青的死,顯然給處在風口浪尖的司法系統蒙上了陰影。
根據烏死前的審查情況,其受賄情形驚人。從1998年到2008年,烏小青先后索取、收受多人賄賂共計人民幣357.5萬元、港幣10萬元,涉嫌受賄犯罪。同時還查明,烏另有518萬元人民幣不能說明合法來源,涉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犯罪。
與烏小青同時被雙規的張弢生于1963年,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博士、博士后。2002年7月,張弢開始擔任重慶市高院副院長。2006年,張弢入選首屆“重慶市十大優秀中青年法學、法律專家”。
兩名廳級官員及十幾名處級官員的落馬,被迅速傳為執行領域的窩案。網上輿論更直言“司法腐敗成重慶反腐重災區”,有言論將重慶法院推行系列制度改革視作“亡羊補牢”。
執行權“一分為四”
重慶高院重拳整頓拍賣,也被坊間認為是由烏小青案而引發
2009年4月1日,重慶高院出臺文件,要求從當日起,重慶市司法拍賣的全部資產均須進入重慶聯合產權交易所公開轉讓,拍賣方式以電子競價為主。
重慶高院的這一制度性解決方案,在網上被部分人解讀為執行領域腐敗嚴重的注腳。
“這完全是一種誤讀,”重市市高院院長錢鋒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解釋,烏小青案發是6月份,而早在4月份,重慶就啟動了司法拍賣改革。
2008年初,錢鋒當選重慶高院院長,重慶法院系統的一系列改革在此后逐一展開。其中,“凡在評估、拍賣、變賣等財產處置中弄虛作假,串通中介機構壓價抬價、封鎖信息、造成流標使特定對象獲利的,一律調離原工作崗位”的規定,顯示法院執行環節中的司法拍賣此刻已經被“鎖定”。
由錢鋒力推的這一改革,還吸取了重慶已運作的“國資拍賣進產權所”的經驗。2005年2月起,重慶市法院要求涉訟國有資產拍賣全部進入產權所,
“重慶的改革在推出時也受到很多壓力。”錢鋒說,“有人給我發來郵件,問我這么做,代表了誰的利益。我可以公開回答,新政代表了債權人和債務人的利益,就是不代表采取不正當手段牟利的拍賣公司的利益。”
繼司法拍賣的“陽光新政”之后,10月9日,在副院長張弢、執行局局長烏小青落馬后,重慶高院出臺《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全市法院執行工作的意見》,打破以往執行法官“包案到底”的模式,由幾個法官分段流水線作業,杜絕腐敗。
“原來的法院執行局權力過于集中,執行局‘一把手集中行使所有執行權,執行局甚至可以追加、變更判決書的內容,”錢鋒說,新規則把法院執行機構分成執行管理、實施、監督等部門。法院執行權分離為執行啟動權、執行實施權、執行裁決權、執行監督權,分別確定由不同部門組織行使,分權制衡。“案子怎么辦,不再是一個法官說了算,各流程之間可以相互監督。”
但這樣的改革,仍被看作一次內部分工的調整。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法學專家評價,分權之后,容易在各部門之間產生推諉,影響執行效率。如果外部監督不到位,“同樣避免不了窩案”。
事實上,早在2004年,重慶市渝北區法院就曾執行權改革作過嘗試。2004年4月,渝北區法院出臺規定,在執行局下面設立執行一科和執行二科,一科管執行的啟動和裁決,二科管調查和執行。在執行二科,執行權被分為調查組和執行組兩部分,調查組負責對接銀行,工商、房管、車管等,調查出的可執行財產,一律轉到執行組執行,對需要評估拍賣的財產則由司法鑒定管理中心統一對外委托。
“改革的難點是將分權之后各個工作環節的標準細化,”渝北區法院執行局局長馮彬說,有很多法院前來取經,但回去后真正實施的并不多。
在馮彬看來,“除了各個部門的分工要明細之外,外部的監督必不可少。”為此渝北區法院打算2010年在執行局下面再成立第三科,專司信訪和監督。
外部推力的尷尬
與執行權改革的“自我革新”不同,試水官員財產申報更多來自外部的推力。
2009年12月2日,中共重慶市委三屆六次全會決定,將在重慶市部分司法領導干部中率先試點官員財產申報制度。
參與制度起草論證的重慶市人大相關機構向當地媒體透露,該制度的試點范圍涉及重慶市法院和檢察院中的重要崗位及重要的領導崗位,將囊括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和中級人民法院中三大庭的正副職,以及市檢察院和下屬分院職務犯罪偵查局(分局)、瀆職犯罪檢察處的正副職。草案設計,擔任這些崗位的官員財產一年一次申報后,在重慶市人大官方網站和官方指定的報紙上公示。如申報不實被查實,將被就地免職。
與此前阿勒泰、慈溪等地的試點不同,在被要求公布的司法官員財產申報內容中,分為三塊。一塊是不動產,大體有房產、車子等。第二大塊是申報人的動產,包括工資收入、現金存款、股票債券等投資收益。第三塊是家中子女的讀書就業情況,以及配偶的職業及其收入情況等。
顯然,這次外部的監督如果與正式出臺的制度相差不大,會給重慶市司法系統帶來一次強有力的反腐沖擊。
曾四次建議對官員財產公開立法的全國人大代表、重慶索通律師事務所韓德云律師認為,即將實施的制度在申報內容、監督方式方面都有本質的突破,堪稱開啟中國省級部門財產申報之先河。
韓德云還認為,“重慶此次將要出臺的財產申報制度,將由相應決策機關通過合法的程序制定。出臺制度的層級越高,推行后就越不容易走形。”
作為重慶市官員財產申報制度的起草參與人之一,韓德云透露該制度實際上重慶市已經醞釀很久。
早在2009年上半年,重慶市紀委就開始醞釀試點官員財產申報制度,在烏小青案案發后,當時的試點范圍只劃定在了法院執行機構。后經多方研究,將申報人員的范圍擴大到了“兩院”的重要崗位,力圖使制度更貼近核心。
當時,正值中共十七屆四中全會召開之前,而全會的一個主要議程就是研究加強和改進新形勢下黨的建設問題,其中關于官員財產申報制度的討論也隨之升溫。
“在這一范圍率先試點,主要是今年‘打黑行動中,發現這一領域的官員出了些問題。”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重慶官員說。
頗具意味的是,這樣一份來自外部的制約的反腐“利器”,相關部門回應寥寥。在《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不僅重慶法院的官員不愿多談,重慶市人大及紀委的相關部門也以制度尚未公布為由拒絕了采訪。
1月22日,重慶市“兩會”召開,此前被輿論熱炒的針對當地部分司法干部的財產申報制度并未出臺。記者查閱人大代表的議案目錄,也無相關內容。即使是上述的法院《工作報告》,對于司法干部的財產申報也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