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很行”

朱 坤

二十一世紀以來,有幾個口號注定是要被載入史冊的:“中國人民很行”、“中國加油”和“中國可以說不”。

說中國很行,你不能只看外匯儲備有多少、收購了多少海外礦產和舉辦了多成功的奧運會,這部分國家財富如果不能轉化為國民福利,數額越大反而越危險;說中國人民很行,你也不能只看首富們的總資產和奢侈品銷售數字,如果社會不能維持基本秩序與起碼公正,富豪們生活越豪奢,證明社會危機越深重。

衡量中國的人民行不行,你只能去問它的國民:城里人是否買得起房?農村人是否生得起病?大學生是否找得著工作?

中國人有錢嗎?

如果在三年前有人問,這或許是個問題,但在整個世界還在金融海嘯里茍延殘喘,歐、美、日消費者不得不節衣縮食的今日,這是個再愚蠢不過的問題:我們的國企在大手筆購買非洲、澳大利亞、南美與加拿大的礦產;民企在兼并那些瀕臨沒落的國外品牌;我們的富豪們在紐約、倫敦和東京揮金如土。

中國人不缺錢,但缺幸福感。中國的GDP在不斷地增長,卻有調查顯示,中國人的幸福感在過去十年中先升后降。即使是號稱領風氣之先的企業家,過去二十年中,自殺的就多達一千二百位。

中國人不缺錢,但缺安全感。問題官員怕雙規、商人怕經濟危機、白領怕還不起房貸、農民工怕失業,衣食住行,婚喪嫁娶,都有可驚可怕之處。甚至財富越多,不安全感越甚。

中國人不缺錢,但缺信仰。比爾·蓋茨和巴菲特決定將所有財產捐贈社會,是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財富是上帝的恩賜,全部來源于社會,理應回饋給社會。一個人到死的時候還是家財萬貫,是一種恥辱。

中國人有多少錢?

足以炫耀富足大國的時代到了,但在中國,仍有許多財富你看不到,即使看到也不能說。

繳納個稅的人是如此之少,而買得起豪車豪宅的人是如此之多;諸如國企員工稀少的工資單與長長的福利單。你身邊肯定有這樣一群人:他們身份神秘,面目模糊,花錢豪奢卻不愿曝光,行蹤詭秘卻很難以低調形容;他們有自己的圈子、話語方式或潛規則;他們打通了權力與金錢的任督二脈——經濟學家郎咸平以“黑領”名之,吳敬璉則警告:“當前改革的最大障礙就是權貴資本。 ”

中國人的錢來自哪里?

針對中國近三十年來的經濟奇跡,西方經濟學家冠之為“中國模式”并無比艷羨,它的實現依賴兩大基礎:制度創新與廉價勞動力。

前者是讓經濟從僵化的政治體制中解脫,后者則是人多力量大的另一演繹。

我們的國家很有錢,是因為中國貨在全球暢通無阻,中國是當之無愧的世界工廠,這是由億萬苦力的血汗凝結而成的。

英國小伙胡潤來上海待了一年之后就再也不想回去,他在給父親的信中寫道:“只有在這里,隨便朝哪個地方打一槍,都能收獲一排鹿。也就是說,如果近十年來你只需抓住個體戶熱、倒賣批文熱、下海熱、房地產熱、互聯網熱中的任何一個,你都會成為時代弄潮兒。或者,你只需在新股上市之時買一千塊錢的深萬科,或者在一線大城市的核心地段買一套小房子,捂住并等待就好了。”

中國人的錢去向何處?

近30%的錢進入了銀行,儲蓄依然是中國人最喜愛的理財方式。存錢是為了養老,為了防病,為兒女積攢教育費,或者僅僅為了攢夠買房的首付款。二十七年的總收入被換成了鋼筋水泥。

只有1%的企業財富被投入慈善。美國人信奉的是“再富不能富孩子”,孩子都是上帝之賜予;中國人則是“再窮不能窮孩子”,任何時候孩子都是私家財產。

“致富光榮”是近三十年才有的新觀念,中國人仇富可仇了近二千年。歷次政治運動,無論政府、民眾都先拿富人開刀。

你當然可以批駁錢的骯臟與罪惡,但你必須知道,那并不是錢的副產品。世上不只有為富不仁,貧窮而不仁者亦為數不少。錢當然并不一定能帶來幸福感,但貧窮更不會。

【原載2009年11月16日《文學故事報·閱讀》】

插圖 / 寧可繞行 / 余建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