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中杰
馬亞麗是位才女,而且是不一般的才女。她不但學完了漢語言文學專業的所有課程,又專攻先秦文學達兩年多,業余還喜歡跳舞、聽歌、畫畫。如果僅從這一方面看,那么,她只是中國傳統社會所要求的才女:懂得詩詞歌賦,喜愛琴棋書畫。這雖然不容易,但還沒有走出中國傳統才子才女的模式。與中國傳統才女所不同的是,她閱讀了大量的西方經典文學作品。在中國出版界開始大量出版外國文學名著的那些年月,她一整套一整套地往家里搬,一整套一整套地讀,深受普世價值觀和人文精神的影響。這種閱讀和吸收,是她于二十二歲之前完成的,即學漢語言專業之前,從而使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精神束縛在她面前失效,使她能比較清醒地認識自己所面對的世界,又有漢語言文學所滋補的藝術修養。所以,小馬不是一般的才女。
小馬又是位奇女。她出生在遼寧省本溪市郊的普通農民家庭,父親雖然當過干部,但在官場上是坐冷板凳的,且遠離權術,所以家境依舊困難。中學畢業后,她當過“馬路天使”(掃路工)、“真正的園丁”(綠化工)、下崗工人、報社編輯、“私塾”教師……曲折、艱辛、勞碌、困頓,伴隨著她整個苦學成才過程和寫作過程,使之蒙著傳奇色彩,不能不說是一位奇女子。
從她的思維能力和其他潛質來看,如果接受系統的教育后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比如教職,她一定能成為像肖雪慧和崔衛平那樣深刻的女學者。而命運卻讓她寫雜文了——才女的才情和奇女的遭遇相碰撞,她所奉守的人文精神和眼前的現實相碰撞,思想的火花閃耀著文學的光芒,飛濺四射,這就是雜文。
不少人衡量雜文,首先想到的是思想含量,這當然很重要,應進行強調。可是我認為,思想含量高的文字,未必都是雜文,它或許是學術論文,或許是時評,其社會價值和巨大作用應充分肯定,但不是雜文,這與白面很重要但不是高級蛋糕是同一道理。雜文屬于文學,是以文學來承載思想的,所以文學性是雜文的準入證。小馬是手持這個準入證步入文學殿堂的。
在各種文學樣式中,沒有一個不難的,但雜文之難最為特殊。對其他樣式來說,作者只要進入形象觀察和形象表達即可,形象化程度越高,文學性就越強,因為一般不需要說理。而雜文的特殊之難就在于必須說理,同時必須具有文學的特質——形象性。這個矛盾解決好了,才能進入文學之門。小馬解決得比較好,這在雜文日益時評化的今天,是有一定意義的。
先看其語言美。俏皮、流麗、峻拔、犀利,熔說理、言事、抒情于一爐,形象鮮明,是小馬雜文語言的一個特色。比如借題發揮,為在冷嘲熱諷中揭露體制性矛盾而作鋪墊時這樣寫:“嫁有錢的男人,好!那錢就像我家門前的太子河水一樣嘩嘩不停地流淌,如此,想有什么就有什么。一拋千金的瀟灑,二拋萬金的風光,這樣的日子,不想嫁是天下第一號的大傻瓜。可是我沒資格嫁。想嫁這樣男人的女人也像河流一樣浩浩蕩蕩。(《我想嫁梁山好漢》)諷刺批判與形象描寫一體化,又如:“說奴才身體好并不是說他們是四肢發達的傻子,他們更精明也更高明。只是用裝傻裝癡奴顏自賤來隱藏其聰明。歷經千錘百煉,奴才的腰是柔韌的,膝蓋是有彈性的,臉是燦爛的,胃口是大開的,嗓音是清脆的。” (《我想做奴才》)其作品語言優美,且個性化強,可謂雜文界絢麗的一景。
再看靈活多變的表現手法,則更見其文學性。以動物在陰間開會來直刺現實:“老虎:……陽間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咱們陰間就得允許一部分動物強大起來。現在有些動物看到我們老虎的既得利益大了一點,就紛紛到閻王那里告狀,要求變更動物等級體制,還要求什么平等、民主。那樣的話,就沒了穩定的局面,穩定是最重要的問題。這是萬萬不行的道理,必須引起高度的重視。”(《動物來生投胎問題大會記錄》)以禽言獸語表達現實哲學:“小麻雀對著咩咩的羊說:‘羊伯伯,為什么總剪你身上的毛?羊回答:‘不剪我身上的毛,剪誰身上毛?哼!敢剪驢身上、馬身上、狗身上、虎身上的毛嘛!”(《禽言獸語》)。特別一提的是還有這樣的表現手法:無論寫歷史,還是以小說人物說事,都可以進行時空轉換,從而古今一體,現實與歷史同時出現,由“荒唐”中見真實,于幽默寓深見,別有興致。
文學,只能是“這一個”,不能是“那一個”,就是說語言和表現手法都是自己的,與他人是有區別的,與自己也是有區別的:每一篇作品,都是有鮮明特點的獨立體,有不同的表現方法。這是思想表達,也是審美創造,而不能像時評那樣,可以面目模糊,也可以不講求特色。我說小馬的路子對,道理就在這里。
肯定文學價值,是不是就可以忽略思想意義呢?顯然不是,我是先把小馬的作品放到文學殿堂之后,再談其思想意義的。否則,可以先談時評和學術論文的思想意義,但那是另一回事了。
小馬的思考范圍是比較廣闊的,社會、歷史、人生、百姓疾苦、經濟改革、官場腐敗、憲政民主,她都表達,而且其見解不同尋常。“一部封建專制社會史就是在維護自己權威的血腥史,而在維護的過程中,已經顧及不到他的行動是否正確、是否符合歷史的發展、是否順從民意。一切行動已被權威是否穩定而左右,一切為權威而行動。”(《專制追求什么》)“這種集團體制既產生了唐僧,也產生了妖魔鬼怪。”(《唐僧:體制內的寵兒》) “別把神仙想得那么好,那么襟懷坦蕩,那么大公無私。關涉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才會行動;動了他們的心頭肉,他們才會下手,而且還狠著呢!無名之輩的生命算什么,干草一枝。”(《九千九百九十六個和尚的生命告訴我》)如此深刻的思想,限于篇幅,就不多摘錄了。
歷坎坷,悲蒼生;看人間,憤不平;燃生命,煮己膏;注心血,寫雜文。走在這條道上,以正直剛烈的性格處世為文,熬的是自己。小馬是個瘦弱單薄的女子。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在2001年8月《雜文選刊》全國第二屆雜文筆會上,印象是這樣的。2007年我住大連,6月,由北京回來時,經沈陽,在本溪見到劉興雨、王重旭和她。她還是這樣,只不過氣色比之前好多了。她說她注意調養了。交談中,得知她正在實施的創作計劃不少,也都很有意義。我說,先悠著點兒,把“老本”保養好。時間長著呢,“紅顏冷眼看紅塵”,先要“永葆紅顏”,才能好好地看下去!
【選自《網易·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