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剛
偶然看到國外的一條消息:說是有人研究牛馬放屁,即考證每匹馬和每頭牛每天能放多少屁,成千上萬匹牛馬能放多少屁。開始我以為這是外國幽默,可再看下去,竟然是科技簡訊。仔細想想,這個科學家的擔憂確實不無道理,牲畜的屁股比人的屁股大,放出的屁肯定氣量也很大,全世界成千萬成億萬的牲畜,每天要放億萬萬個屁,那是多么可怕的污染啊!于是這篇開始使我忍俊不禁的文章,頓時又令我肅然起敬。坦率地說,我感到國外尤其是先進國家的人,干什么工作都比我們認真。
我所居住的城市是深受殖民主義侵略的城市,殖民主義者在我們的城市留下了不少建筑,每當我走到這些外國建筑跟前時,都會驚訝不已,那么厚重的基石,那么堅固的結構,每一塊磚的質量和造型都非常考究。這讓你不由自主地想到堅不可摧,想到千秋萬代。而你再看看共和國成立后我們自己建的房子,簡直就像搭地震棚似的。前些年,遼東半島鬧地震,大家這才驚愕地發現,解放后我們建的成千上萬座樓房,竟然沒有一座有建筑參數的技術資料;而同時又驚異地發現,殖民主義者在半個多世紀前建的樓房,卻完好地保存著建筑技術資料,上面明確地寫著建筑的日期、質量標準和抗震級別。我覺得我們實在是應該感到臉紅,人家侵略我們都侵略得那樣認真,而我們自己卻得過且過地湊合,像明天就要逃走似的。
十多年前我以作家的身份訪問日本,一個搞電視的日本朋友邀我和同行的女作家陳祖芬去他家做客。他聽說我是大連來的作家,便找出一盤錄制的黑白錄像帶,讓我看看我沒出生以前的大連是什么樣子。我看后大吃一驚,那上面有大連的工業、農業、交通和文化教育狀況,有鋼產量、糧食產量乃至教職員工的數量,真是各行各業如數家珍,怕是我們大連自己都不會有這么詳細的記錄。后來,他又放了一盤《今日大連》的彩色錄像給我看,鏡頭竟深入到農貿市場的小貨攤和平民百姓的家里,其詳盡的生活場景連我這個大連人也目瞪口呆。走出那個日本朋友家,我竟感到“太傷自尊”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們常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可是我們卻從來就沒認真過。不用說城市建筑,其實在任何一個行業你都能看得到稀里糊涂。近些日子大喊“地溝油”,說是不法分子把飯店下水道的剩余廢油和飯菜煉油回收,然后再賣到飯店里。人們大呼小叫,甚感不安。但至今我也沒看到農村山溝里的“野煉油廠”有誰去管過,飯店里的“剩余材料”有誰去查過?可是在外國,每天都有衛生環保部門人員到飯店里去檢查化驗,監督回收一天用過的廢油,所有的飯店,一家不漏;我在公安局掛職,整日里接觸案件,可是至今我沒看到公安局有一輛拉傷員和尸體的救護用車。在非洲,就是一些經濟落后的國家,只要出了交通事故或什么案件,立即就會開來一長串警車和印有公安字樣的救護車。也許我們總是高喊形勢逼人吧,所以無法去認真干工作;連文壇也粗糙得令人莫名其妙。無論是創作、評論和閱讀,都像趕大集一樣,一陣風一陣雨。就拿評獎來說,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在文學上都有穩定名稱的國家級獎種。可共和國成立才幾十年,我們的國家級文學獎卻似商店里的酒瓶子一樣,不斷地改頭換面出新花樣,像個大籮筐一樣,什么都往里裝。后來人們才發現,只要換一朝文化官員,就換一個獎種。
過去搞政治,我們用運動的方式,大喊大叫,所以雷聲滾滾,似乎壓倒一切,其實只是震動人們的肚皮而已,所以人們的思想至今空空如也;今天搞經濟,我們還是沿用過去搞運動的方式,沒有法律式的認真,這就太可怕了。坦率地說,我們大概連“害怕”二字也沒認真過。
插圖 / 敷衍 / 阿爾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