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何嘗有過“一樣的淚一樣的痛”?

李吉訶德

如果說剛開始對張明敏的《我的中國心》還有一點共鳴的話，越到后來，我越感到了自己的麻痹；當聽到劉德華的《中國人》時，我確信自己已經反胃。國人何嘗有過“一樣的淚一樣的痛”？“曾經的苦難”又何嘗“留在心中”？歌詞而已。

今天，河南平頂山煤礦又死了二十一人，十六人生死未卜。據悉，“井下當時共有二百七十六人作業，事故發生后二百三十九人安全撤至地面”——是啊，活著的遠比死掉的多，這是新聞報道的一個要點。又據悉，“接到事故報告后，國家安全監管總局相關官員立即與河南省相關領導及已趕赴事故現場的平頂山市市長通話了解情況，向省政府發出搶險救援工作指導意見，并立即率領工作組趕赴現場協助指導搶險救援等工作……”

放下手里工作，馬上組織研究，及時與相關領導通話，親自率領工作組趕赴現場……這一套規定動作早已駕輕就熟，雖不能使礦工起死回生，至少也是一種姿態，表示一種“關懷”，令“縱做鬼，也幸福”的混賬話有了一些依托。

然而，將規定動作做到滿分也只能是災難的善后，從來不能阻止“平頂山”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死人。去年死人，今年早些時候死人并且瞞報，現在又死人，究竟是“平頂山”還是“平頂墳”？

據說曾經“深入追查”了官商勾結的情況，撤掉了幾個舊官，提升了幾個新官。一邊不了了之，一邊一切如常，新的礦難又來了。

全國多災多難，為重視起見，特意出臺了“煤礦領導帶班下井”的硬性規定。但前腳規定剛出，后腳就有了廣西省提拔“礦長助理”頂替礦長下井的對策。

并非挖煤就要倒霉，要挖煤就會有犧牲。挖“血煤”倒血霉的情況只有我們這邊最多最慘。地球的那邊，有智利礦工被困六十九天成功獲救的鏡子，有英國煤礦零事故的比照。如果沒有他們，我們依舊還會為自己辯護，說是“不可避免”。

在中國，礦工是被三只手推下井的——政府、官員、礦主。井面上的官與商急于使利益最大化，用最快的時間享受到血煤的利潤。一手是納稅人常年的供給，一手是礦工生命的貢獻，官商利益的取得從來都缺乏人性與合法性。他們坐享其成，為富不仁，無所不用其極，但他們卻又是中國的背叛者，一手撈取，一手禍害，在他們心中自有另一個國度。

各位礦主，各位公仆：人固有一死，礦工也是一樣，但請不要急于送他們去死。把GDP降一降！把搜刮礦工脂膏的速率降一降！給XO少加些血！給悍馬少加些油！給井下多加些防范設施！如何？并非要你們停止搜刮，而是為了讓你們能搜刮得更久。那就叫他們多活一些時間吧，使“GDP保持持續穩定增長”，如何？

然而不行。中國沒有別的，只是人多。當礦工與家屬抗議無效；當礦方寧可拿出千萬元來封口，也不愿為人命安全多些預支；當某些所謂“輿論監督”者竟是一群受人錢財，替人消災的畜類；當他們一股腦地成為社會的主流，許多君子或偽君子們會說：要注意“口徑”，要看清“方向”，要“堅信”，要“樂觀”，即便如何也要如何……

我深知，我們的法子有限，他們的伎倆無窮。當我們將有限的法子投入到他們無限的伎倆之中，也只仿佛向沸水里投進了一只魚苗而已，再好的律令與愿望也會經他們之手變成殺人的事實。將血錢流入自己的腰包，并不管礦工的血與命流到何處，但那分明又是國人的、同胞的血！

然而，“國人是常用自己的血，去喂權力者的胃，使他們變成肥胖的人物的”（魯迅語）。

【選自《西祠胡同》】

插圖 ／ 不歸路 ／ 伊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