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好打“死老虎”

凡夫唐

如果我的記憶力沒有出問題的話，《西游記》里好像有這么一個情節(jié)：一個老虎精擋住了唐僧師徒的西天取經(jīng)之路，還想吃唐僧肉，讓唐僧師徒吃盡了苦頭。幸好孫大圣神通廣大，經(jīng)過幾番斗智斗勇，一棒將其打回了原形，嗚呼哀哉成了一只死老虎。這時，曾被老虎精打得屁滾尿流的豬八戒來了精神，舉起九齒釘耙狠狠打了起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老虎死了，你還打什么？”豬八戒卻全無愧色地說：“老豬生性好打死老虎。”

也許，人們會把這個情節(jié)當做笑話來讀，但是，像豬八戒這般好打死老虎的行為，從古至今一直是國人的至愛，是個可以申遺列入國粹的光榮傳統(tǒng)。可貴的是老豬敢于承認，有點像《皇帝的新衣》里那個戳穿謊言的孩子，誠實天真得可愛。難怪在“80后”女孩子中會流行一首歌：“嫁人要嫁豬八戒。”就拿當今腐敗這只“惡虎”來說，是人人痛恨，個個切齒，可是，所有的口誅筆伐，所有的檢舉揭發(fā)，都是沖著已經(jīng)落馬，成了“死老虎”的腐敗分子而去的，誰敢對正在臺上手握大權(quán)，正在大貪特貪的腐敗分子舉起拳頭？哪怕是他們“忍能當面作盜賊，公然抱茅入廬去”，恐怕是連半個屁也不敢放的。

國人好打“死老虎”，應(yīng)該給予理解，因為打“死老虎”安全，打“活老虎”充滿了兇險。老虎絕非溫良恭儉讓之輩，有爪牙之利，鐵尾之狠，萬夫莫敵之勢。若無武松能耐，無“三碗不過岡”壯膽，莫講打老虎，摸摸老虎屁股也無異于送死。從古至今，摸老虎屁股者不是沒有，只是沒有一個善終的。司馬遷試著摸了一回老虎屁股，結(jié)果失去了做男人的尊嚴；柳宗元、蘇東坡、明代東林黨、清代戊戌六君子，都做過摸老虎屁股的嘗試，最后不是被殺頭示眾，就是蹲監(jiān)坐牢，貶謫流放。有著民國“太子”之稱的蔣經(jīng)國先生也在上海打過“老虎”，最后也不了了之。當代的顧準愛摸老虎屁股，結(jié)果落了個妻離子散，戴著一頂“極右”帽子上了天堂。當下的“渭南書案”主角謝朝平也摸了一把老虎屁股，結(jié)果怎樣？被跨省抓捕，至今尚未洗白“犯罪嫌疑人”的污垢。有一萬個事實和理由證明，“活老虎”不但打不得，連屁股都摸不得。而打“死老虎”就不一樣了，老虎再兇再猛，死了也是一具僵尸，無論是棒打拳擊，還是“再踏上一萬只腳，批倒批臭，要它永世不得翻身”，它都不會起來傷人半根毫發(fā)了。死老虎也是老虎，誰在它身上踢一腳，擂一拳，都是打了老虎，一不小心弄個“打虎英雄”的美名，還足以自慰一番，甚至會得到若干實惠和好處，誰不樂而為之，趨而往之？

國人好打“死老虎”，是個想賴也沒法賴掉的鐵打事實。不過，若將這種德行全部歸咎于“國民劣根性”又有失公允。惜生懼死，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所有地球人都是一樣的。如果對其進行胡亂鞭撻，則是漠視生命，對人權(quán)的粗暴踐踏。國人好打“死老虎”，只能用那句已經(jīng)被人嚼爛，再也嚼不出多少咸味的陳詞濫調(diào)來解釋——是被人們奉為“國學”的中國特色傳統(tǒng)文化“灌”壞的。如果我們把“打老虎”比喻成批評的話，那么在“國學”字典里是找不到這個字眼的，通篇寫著的只有對權(quán)力的“膜拜”與“奉承”，批評是個絕對的禁區(qū)。在專制權(quán)力的驅(qū)使下，普天之下盡是奴隸和奴才。奴隸的天命是忍耐順從，絕無自由和表達自我意志的權(quán)利，而奴才的天性則是奉迎和獻媚，是不需要自由和表達自我的。奴隸做久了，自然而然會把自己當做奴隸；奴才做順溜了，就離不開主子了，一旦自由陽光灑在身上，還會不適應(yīng)呢。奴隸、奴才遍地的世界是不需要批評，更容不得批評的。

要想改變國人好打“死老虎”的“劣根性”，至少要實現(xiàn)兩個改變。一是喚醒國人的公民意識，自覺沖破奴隸思維桎梏，追求平等自由，有當家作主的意愿和勇氣。只要奴隸把自己當成了主人，奴才便失去了生存土壤，自然而然就斷子絕孫了；二是以奴隸變公民為前提，化私權(quán)為公權(quán)，去掉“老虎”的野性，讓它不再傷人，傷不到人。顯然，這個歷史使命，絕對不是我們的傳統(tǒng)“國學”擔當?shù)闷鸬摹?/p>

插圖 ／ 斗牛 ／ 坎波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