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心一
不久前,老家的二哥從鄉下來,帶來了一籃草雞蛋。他幽幽地說:“這是最后的草雞蛋了,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我問何故,他說:“老家的莊子全拆了,要建設新農村了,沒辦法養雞,哪來的雞蛋?”看著悶悶不樂的二哥,我勸慰他說:“建設新農村是好事啊,土地置換有利于發展規模農業,新規劃的地方臨近公路,交通方便,雨天再也不用走那個泥巴路了。”二哥長嘆了一口氣說:“你是看報紙電視上的宣傳看多了,刺長在老百姓的肉里頭,哪個知道?”
接著,二哥細細地給我算了一筆賬。他說:“先算副業賬,老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人們祖宗多少代都住在那里,基本上都是前有水塘后有院,水塘里養點魚,種點藕,后院里春韭夏椒秋地蛋(土豆),蔬菜是季季不斷;圈里養豬,籠里養雞,塘里養鴨,一年到頭葷素幾乎不用買,年底豬雞鵝鴨還能賣個兩三千塊錢。新的規劃點,一家建房兩分地,啥都不能養,更別說菜地了,以后吃根蔥都得去街上買。一家人一天以十塊錢菜金算,一年就是三千多塊,原來能賺兩三千,現在倒貼兩三千。再算種田賬,原來的田基本都在家門口,幾分鐘就到,新的規劃點離最近的田有五六里,最遠的將近十里路,耕田必須騎摩托或開手扶拖拉機,一天來回四趟,光油錢就得二三十塊。這還不算,原來的稻場都在家門前,搶收時方便麻利,現在一旦突然下雨,糧食根本來不及往家搶。種田講究三分種七分管,以前隨時隨地都可以去田頭轉轉看看,薅草打杈,旱澆澇排,現在哪有那么方便?”我問:“老家房子拆了,現在你們住處是怎么安排的?”二哥從頭細說,又給我算了第三筆賬:建房賬。原來去冬今春,上面要求村民抓緊簽拆遷協議,在規定時間前簽的有獎勵,錯過時間沒有獎勵不說,還要強拆。老實巴交的二哥最先簽了協議,他的房子也就最早被拆除了。沒了房子,他們一家只好到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一間房子棲身,其他的村民也都四散租房。拆遷補償平均每平方三百多元,二哥一家補償了不到三萬元。二哥的大瓦房是三四年前才蓋的,前兩后三,中間一個水泥大院,為了蓋房還欠了不少賬。現在舊賬未清,他還要再借六七萬元才能按新規劃點的要求蓋上新房。我問像他家這樣的情況多不多,二哥說:“全村至少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家建房都要背賬,少的三兩萬,多的七八萬。”
吃飯時,二哥心事重重很少動筷,我勸他多吃點,他突然問我:“你是公家人,你說這建設新農村到底為的啥?可就是為了一個新,為了好看?”我只好說:“政府的出發點當然是為老百姓好。”二哥端起酒盅仰脖吞了一杯,抹了下嘴說:“既然是為我們好,那起碼一是讓我們心里痛快高興,二是讓我們比以前過得好,可是這事做得我們心里悶得慌啊,莊稼照這樣種下去,家家欠那么多賬,到哪年哪月才能還清?”我怕二哥喝多了,不敢再讓他喝。
二哥臨走時突然說:“還有一句話憋在心里很久了。我們這里是丘陵,本來樹就少,一個村子就好比是一片森林,現在村子沒有了,樹也鋸光了,照這樣下去環境能好么?鋸樹的時候村子里的小孩子搶著吃那些梨啊棗的,可是又都吐掉了,沒熟的東西哪能吃?吃到嘴里酸澀啊!”
插圖 / 城市化荒漠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