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情緣

王喜成

小雨是帶著媽媽進城的。媽媽癱瘓在床,她既不能把媽媽扔在家里,到城里后又不能進廠打工,因為媽媽得有人照顧。

小雨的媽媽年輕的時候腰就廢了,不能下田干活兒,爸爸又在這時候離開了她們,媽媽好在會一手裁縫手藝,靠給人加工衣服把小雨帶大。小雨也很喜歡家里那臺舊縫紉機。稍大點的時候,她便無師自通地幫媽媽干裁縫活兒,后來又看了不少裁縫方面的書,愈加精益求精。都說她制的衣服款式新穎、大方,勝過商店里賣的服裝。小雨在城里租了一間臨街的店面,兩層,把媽媽安置在樓上,下邊那一間開裁縫店,這樣可以隨時上樓照顧媽媽。

這幾年城里人時興穿唐裝,小雨的裁縫店就叫“小雨唐裝裁縫店”。因為她手藝好,來找她制唐裝的人越來越多,一天到晚顧客盈門。

小雨和一個叫羅軍的男孩兒相愛了。開始羅軍是來找她制唐裝的,彼此一見傾心。當時小雨并沒抱什么希望,羅軍是一家裝修公司的老板,有車有房,況且又比她小四歲。小雨今年29歲,羅軍才25歲。在羅軍和小雨頻頻約會的時候,她問他到底喜歡她什么?羅軍深情地望著她說:“在我眼里,你的美麗是次要的,我喜歡你臉上的憂傷,現在這種類型的女孩兒很少見了!”

小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就說:“我要是告訴你我所憂傷的原因,你就不會喜歡我了!你知道我為什么年紀這么大還沒有男朋友嗎?你知道我為什么每次約會來遲、而且約會的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嗎?”小雨說,因為她媽媽癱瘓在床,大小便失禁,她每隔兩個小時就得上樓給母親翻一次身,給她擦洗身子,要不母親會生褥瘡的。在她進城后,愛慕她的男孩兒不乏其人,但每當她說出媽媽的情況時,一個個被嚇得退避三舍,再也不跟她約會了。

聽小雨說完,羅軍一下子把她擁進懷里:“這么說,你的憂傷更美麗了,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難得你這樣持之以恒……”

小雨哭了,淚水打濕了羅軍的衣裳,憂傷的臉上梨花帶雨,更加楚楚動人。

后來小雨發現自己懷孕了,怎么辦呢?這天,當她正要告訴羅軍時,羅軍的電話來了,問她有沒有時間,他想見她。小雨恨不得馬上飛到他身邊,但當時她正在給媽媽翻身子,媽媽又說頭疼,就趕緊給她量體溫,才知道媽媽發燒了。她給街道小診所的醫生打了電話,醫生一會兒要來,這時候她是萬萬不能離開媽媽的。小雨在電話中對羅軍說她這會兒走不開,改天再約吧。讓小雨萬萬想不到的是,錯過這次跟羅軍的約會,上天再也不給她機會了。一連幾天等不來羅軍的電話,她有點急了,就給他打電話,可總是打不通,一打他的手機就有提示音告訴她:“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關機。”小雨沒去過羅軍家,在這座城市里,她的裁縫店離羅軍的家很遠,因為店里的生意忙,更重要的是照顧癱瘓在床的母親不能遠離,以前她跟羅軍約會的地點,僅限于裁縫店對面的公園里。打不通羅軍的手機,又不知道他家住哪里,這些天小雨像瘋了一樣,飯吃不下,覺睡不著。

就在小雨快要崩潰的時候,這天有一個干瘦的老頭走進了她的裁縫店。那干瘦老頭顯然不是來做唐裝的,看他一臉凄慘的景象,小雨趕緊問:“大伯,你有什么事?”

干瘦老頭問她:“請問,你是小雨姑娘嗎?”

小雨驚疑地望著他:“是的,您是?”

干瘦老頭說:“我是羅軍的爸爸!”

小雨激動得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問:“伯父原來是您啊!快說羅軍在哪兒,怎么打不通他的手機啊?”

羅軍的爸爸顫抖著手從包里取出一個湖藍色的蝴蝶發卡,遞到小雨的手里:“這是羅軍讓我轉交給你的!”

小雨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趕緊問:“伯父,羅軍為什么不親自給我送來?他到底怎么了?”

羅軍的爸爸滿含著熱淚說:“他死了!”

小雨頓覺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

那天羅軍非常想見小雨,中午吃飯時給她打電話,她在電話里說沒時間。吃完飯,羅軍就一個人出去了。因為他太想念小雨了,就去商場給她買發卡。買完剛走出商場,看見一個老頭兒的錢包被人偷了。那個老頭兒拼命地喊,說那是他借來的錢!是給老伴交住院押金的救命錢啊!老頭兒希望有人去追上那個小偷,可周圍黑壓壓地圍了那么多人,誰也不敢去追小偷。羅軍二話沒說就追了過去。小偷是被他抓到了,可他的肚子也被小偷狠狠地捅了幾刀,當時連腸子都淌出來了,到了醫院,人眼看著是不行了,他把這個發卡交給他爸爸,要他無論如何一定要送到小雨手里。他說小雨做衣服的時候,頭上沒有發卡,頭發會擋住她的視線,那樣對眼睛不好。羅軍的爸爸還說,有那么多好姑娘追羅軍他都看不上,偏偏喜歡上了小雨,沒想到為她送了性命……

羅軍的爸爸把小雨叫醒后,二人抱頭痛哭,哭得驚天動地。后來小雨怕羅軍的爸爸哭壞了身體,自己勉強止住了哭聲,勸他不要再哭了,人死是哭不活的。小雨攔了一輛出租車,送羅軍的爸爸回家。她是第一次來羅軍家,面對羅軍的遺像,小雨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哭得死去活來,這樣羅軍的爸爸又反過來勸她。

小雨懷孩子的事她暫時沒跟羅軍的爸爸說,她現在還沒決定,是把孩子留下來還是做掉。

自從得知羅軍的死訊,小雨懈怠了店里的業務,同時也懈怠了對媽媽的照顧。她有點怨媽媽,她覺得是媽媽讓她失去了她最愛的人,如果那天不是照顧媽媽,她就會去見羅軍的,這樣他就不會一個人出去亂逛了,也就不會遇到那個歹徒了。小雨只要一站在媽媽的床前,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她最愛的人,她的心就一陣陣地抽搐。小雨對媽媽的怨憤還不僅如此,在農村老家時,她斷斷續續地聽村上的嬸子們說,當年是媽媽惹惱了爸爸,爸爸才離媽媽而去的。這么說,媽媽一定是做過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她想,媽媽自作自受也就罷了,可還要誤了自己的青春,連爸爸當年都不要媽媽了,如今卻讓她一個做女兒的被這么一個癱子拖著,老天也太不公平了。于是她決定要向媽媽問個水落石出。

小雨上樓去,站在媽媽的床邊問:“媽媽,爸爸當年為什么要離開你?是你做過對不住爸爸的事了嗎?”

媽媽的臉上掠過一絲恐慌,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口。

小雨生氣地說:“我知道你無法說出口,你不說我也猜出來了!”

小雨說完,下樓去了。下樓去的小雨想起了羅軍的爸爸,羅軍是他的獨生子,他去年又死了老伴兒,如今剩下他一個孤老頭子,有誰照顧他呢?這樣,小雨就去了羅軍的家。羅軍的爸爸說:“你怎么來了?你媽媽癱瘓在床,一時半刻都離不開人啊!”

小雨委屈地說:“我爸爸都離開她幾十年了,我只離開她一會兒還不行嗎?”

羅軍的爸爸問:“姑娘啊,你知道你爸爸為什么離開你媽媽的嗎?”

小雨說:“不知道。”

羅軍的爸爸問:“你想知道嗎?”

小雨說:“我正想知道呢,可是問媽媽她卻不肯告訴我。”

羅軍的爸爸一聲哀嘆:“那么我來告訴你吧!”

小雨在很小的時候,爸爸不喜歡她,總是打她。那天爸爸又打了她,媽媽為了不讓爸爸繼續打小雨,帶著哭哭啼啼的小雨去山上拾柴。走進山里,小雨看見山崖上的一朵花開得正艷,媽媽為了讓她高興,爬上山崖給她摘花,不幸從山崖上摔了下來。媽媽當時正有身孕,當場就摔掉了肚子里的孩子。爸爸知道后對媽媽大發雷霆,也不好好給媽媽治傷,結果媽媽的腰就廢了。癱在床上沒多久,爸爸就不要媽媽了。爸爸臨走的時候對媽媽說:“守著你的寶貝女兒過一輩子吧!”

小雨不解地問:“爸爸為什么要這么絕情?難道我就不是他的寶貝女兒嗎?”

羅軍的爸爸說:“你爸爸打過你媽媽很多次了,想讓你媽媽把你扔到大山里去。你媽媽被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但就是不同意把你扔掉。”

小雨詫異地問:“爸爸為什么要把我扔掉?”

羅軍的爸爸說:“因為你不是他的親女兒,你是媽媽去山里割草時,在山溝里的一條小河邊撿回來的……”

小雨驚呆了,卻又不肯相信:“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羅軍的爸爸一臉愧疚地說:“因為我就是你爸爸,我就是拋棄你媽媽的那個人啊……”

那一年,爸爸拋棄了媽媽后,一個人來到了城里,和一個寡婦結婚,第二年生了羅軍……

聽爸爸說完,小雨一下子傻掉了,接著大喊大叫道:“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小雨哭著跑了。小雨跑回到住處,在媽媽的床前長跪不起。接著她聞到了床上的異味,這些天因為對媽媽疏于照顧,媽媽的身上生了褥瘡。小雨給媽媽擦洗著身子,哭著說:“媽媽,是我錯怪您了,以前的事女兒全知道了!”

給媽媽擦完身子,小雨又去爸爸家,如果他同意的話,把他接過來住。這樣由他照顧媽媽,她就能放手做裁縫活了,她還要告訴爸爸一個天大的喜訊:她懷上了羅軍的孩子! ■

(責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