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 與我同在

鄭進耀

趨吉避兇，另一層意義氷是避開那些我們害怕的事。然而，那些害怕的事一直以不同的形貌與我們的人生并行共存。以下是3個臺灣人講述的恐懼經歷。

躲不掉的躲避球

3年前，我到泰北拍紀錄片，跟當地的小朋友玩躲避球，當球接到我的手上那刻，心里猛然緊了一下。最近，2歲的女兒去公園玩，不太會丟球。我有點焦慮，回去叫我媽多跟她玩丟球，還打算她3歲時要送去上幼兒律動。這種焦慮是小時候對躲避球的恐懼……

小學打躲避球，每次上場，我就很怕被打到，偏偏愈怕就愈容易被打到，別人被打都打到手，我是打到最痛的頭和身體。每次要上體育課前，就很害怕，連初中要考三步上籃，我都清晨叫爸爸到球場教我。

不過，我害怕的并不是運動這件事，而是運動讓我的肢體顯得很笨拙。小學時，我家對面有個芭蕾舞蹈班，小女生都覺得跳芭蕾舞很像公主，我也去學，但同學都是從入學前就開始學，隨便一個姿勢，一個筋斗，都好優雅，在她們之間我就像只丑小鴨。

我跳得不好，老師沒責備我，相反她的眼神像是在說：“沒關系。”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眼神的感覺，從小我的成績很好，雖然上課愛講話，偶爾犯些小錯，但我總覺得“沒有一件事是我努力而做不到的”，只有肢體笨拙沒辦法改變。

在人群里我會刻意隱藏自己手腳笨拙的一面，甚至我還會覺得手腳上有痣會讓自己看起來很笨拙、不優雅，每次伸出手掌時還會刻意遮掉手掌上的3顆痣。偏偏你愈害怕，那個笨拙就更明顯，我連走路都有種卡卡的不協調感，朋友常說：“你怎么走路像機器人?”

直到在外地念書時和同學打排球，我一樣肢體不協調，但同學們反而叫我站前面發球，他們把運動當成一種消遣，而不是斤斤計較姿勢，我好像也慢慢在過程里接受自己。談戀愛的時候，男友則說我走路像機器娃娃很可愛，當你大方承認自己手腳笨拙，恐懼反而愈來愈淡了。

不過，恐懼真的不見了嗎?我現在擔心2歲的女兒不會丟球，走路是不是像我一樣卡卡的…--說不定恐懼是會“遺傳”的。(夏康真臺北市編劇)

如果能再吃魚

7歲那年，連日豪雨，我家后方的山坡崩塌成土石流半夜沖進我家，我們一家人都睡在二樓，媽媽剛好在一樓，不幸被沖走。喪禮上我沒哭，長輩罵我沒血沒淚，我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太像連續劇了，太不真實，當時難過嗎?我忘了。

之后，爸爸在外地做生意不順利，好久才回來一次，我和妹妹就輪流住親戚家，我跟爸爸的感情很淡，只記得他在我很小的時候每次從外地回來就送我超人公仔，但到小學開始，他每次回臺灣就只是罵我數學不好、成績太差。

我一直告訴自己日子還是一樣，直到媽媽過世好多年之后，有天翻相簿看到媽媽的遺照，才真正感覺到：媽媽已經死了。那個當下什么感覺?我忘了。

我18歲那年，妹妹出車禍死了，幾年前，爸爸也過世，一家人就只剩我一人在這世上了，但我也沒有什么感覺。我花了很多錢買公仔，生病時就把公仔一只一只繞著床沿擺著。誰說我是一個人呢?

我不認為家人驟逝對我有什么影響，哭天搶地的難過是電視劇才有。只不過，不管是畫漫畫還是做動畫，我總是下意識特別偏愛那種媽媽和小孩走丟、互相找尋的故事，我覺得不斷“失去”是人生一種共通的命運。

雖然親人過世的感覺我全忘了，但我還記得害怕，我怕吃魚。爸媽和妹妹都愛吃魚，家里常常一整桌的魚料理，我雖然討厭，但好像沒有現在那樣害怕。三四歲時，媽媽曾喂我吃過鮑仔魚粥，那是我唯一一次吃魚不覺得反胃。現在則是聞到煎魚的味道、走過魚攤還是會想吐。我現在把這種恐懼轉移到工作上，比如畫惡心的吃人怪獸、陰間來的使者……這些不愉快的角色，全被我畫成魚了。

雖然我是這么怕魚，但如果能再和家人再共桌吃頓飯，就算全是魚料理，我也許就不怕了。(Flsh臺北動畫師)

壞小孩涂指甲油

幾年前有次女同事拿各種顏色的指甲油給大家試用，她們一直拉我過去試，我沒來由地抗拒，想逃開，覺得很害怕。

怕指甲油是因為童年的一段回憶。我從小就是乖孩子，我爸每次買給我們的文具或是食物給小孩，一定會多買一樣，然后讓我們3個姐弟一起搶多出來的那個，他看小孩這樣搶覺得小孩是愛他的。我是老二，本來就比較不受重視，每次爸爸買東西回來，我就假裝在寫作業，反正不去搶就不會有搶輸的失落感了，既然搶不贏，至少我寫作業，還可以被當成一個好小孩吧!

我努力維持好孩子的形象，但小女孩還是有愛漂亮、想做點小壞事的時候。五六歲時，我看到媽媽的指甲油很漂亮，趁她不在，偷偷涂滿10只手指，那個時候覺得自己變大人了，自己好美。

涂完之后，我才發現指甲油根本洗不掉。媽媽回家后，發現我涂了指甲油，我心想完了，我做壞事被發現了。沒想到她沒有罵我，我很害怕，請她幫我把指甲油去掉，媽媽看了一眼，大概也是存心想給我一點教訓，只淡淡地說：“等一個禮拜就會自己掉了。”

這個禮拜的期間，我就像是被貼了做壞事的標簽在身上，羞愧萬分。一周后，指甲油掉了，但那個恐懼并沒有跟著消失。隔了好幾年，一位鄰居阿姨好玩捉著我幫我涂了指甲油，我嚇到了，直接跑回家，哭得死去活來，感覺像是被什么東西附身了。現在想起來，附身的是羞愧感吧。

這幾年，我曾經試著涂指甲油，但沒多久我還是覺得有東西粘在上面很不舒服，趕緊去掉。不要說指甲，前兩年我跟朋友去做腳部的SPA，服務生照程序要在我的腳指甲上涂上一層保養的指甲油，我怎樣也不肯，朋友好說歹說，我才答應，其實擦上去還蠻舒服的，沒有想象中的糟，現在我偶爾做SPA可以接受涂腳指甲，偶爾當壞小孩也不是多嚴重的事嘛!(凱特臺北行銷企劃)(編輯／王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