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涌
一個健康的社會,需要相對穩(wěn)定、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但在法律上,則必須保護公民最大的自由,哪怕這種自由導致了不符合主流社會規(guī)范的行為
南京某大學原副教授馬堯春因愛好“換妻游戲”,以“聚眾淫亂罪”遭到南京市秦淮區(qū)檢察院的公訴,面臨著最高5年有期徒刑的指控。而在他領到起訴書之前的兩會時節(jié),李銀河提議取消“聚眾淫亂罪”。我雖然幾年前曾經批評李銀河把“一夜情”等等當作一種先進生活方式來推崇,但在這件事情的法理層面,則支持她的理念。
馬堯春的行為,并沒有對他人產生傷害,不涉及未成年人,也沒有對參與者有任何強迫。我們至少可以說,馬操辦這些“換妻游戲”,從來沒有使用公共場所,完全屬于私人領域的問題,公共權力沒有介入的法理基礎。
不過,媒體對馬的追蹤,也展示了“換妻游戲”中的另一個側面。與“新潮”生活方式所帶來的浪漫、解放、快樂相反,其中卷入的主要人物,實際上都在忍受著人生的煎熬:馬本人承認,他家族中有四位神經病人:“我母親,年輕時精神病,現(xiàn)在癡呆了;我二姐,22歲精神病爆發(fā),裸體到處亂跑,至今未愈;我二哥,精神病爆發(fā),2007年10月自殺身亡;我侄女,2007年5月,精神病爆發(fā),跳錢塘江自殺,后獲救。”他自己經歷了兩次失敗的婚姻后,開始走上換偶之路,但從中并沒有得到什么快感和刺激。他先后找到的幾位伴侶,命運也相當凄慘。先是山東淄博的一對老夫少妻中的少妻“火鳳凰”。這位“火鳳凰”年輕時因后媽干涉失戀,在臥軌自殺時被鐵路工人救起。于是二人結了婚。婚后心情不佳,開始在全國瘋狂的“換偶”之旅,離婚后和馬同居。“火鳳凰”走后,馬又結識了郭某。這位郭某時年24歲,兩次離婚,每次婚姻都只持續(xù)了3個月。倆人同居后,在“婚紗都做好了”的情況下,郭某突然精神反常,半夜離家出走,后來自殺。之后,馬又從南京單身俱樂部找了一個情人,亦未能脫離“精神病”的干系。而馬對自己也并沒有信心。他認為自己沒有精神病發(fā)作,是因為換偶和同居轉移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
讀了這些故事,任何有常識的人都會覺得這幾位有嚴重的精神或心理問題。那些把“一夜情”“換偶”等等化為一種新生活方式的人,也應該面對這些例證。我對“換偶”沒有研究,不敢說“換偶”者都是這種精神狀態(tài)。不過,“一夜情”“換偶”對于社會中大多數(shù)的人,帶來的傷害恐怕要比帶來的幸福大得多。這也是為什么大多人數(shù)千年來仍然選擇婚姻的理由。其實這一點,西方戰(zhàn)后兩位心理學大師John Bowlby和Mary Ainsworth所創(chuàng)建的“依賴紐帶”(attachment)理論就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人類在童年期最大的心理需求是親子間的“依賴紐帶”。
孩子要從父母或者照顧自己的人那里需要得到充分的愛和保護,并對這種愛和保護有十足的信心,然后才能大膽地探索自己面臨的世界。如果一個人童年期未能建立這種紐帶,就會對世界充滿了不信任,也很難和別人發(fā)展出穩(wěn)定的人際關系。這種理論還特別提出,孩子把父母之間的關系也視為自己日后行為的重要參照。破碎的家庭,經常影響孩子日后和配偶的關系。這也是美國中產階級對自己的家庭倫理為什么那樣小心護持的原因。追“新潮”的人覺得恩愛夫妻這種模式枯燥乏味。但是,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這是最幸福的生活方式。有責任的家長和老師,也應該教育孩子追求這樣的幸福和理想。
馬堯春們則更像是一群正在自尋解救之道的不幸的人。那么,國家在這里應該扮演什么角色呢?是否應該對他們進行救治呢?救治的最大障礙是法律問題:什么屬于個人生活方式,什么屬于病態(tài),在法理上很難界定。即使能把“病態(tài)”界定清楚,在病人拒絕治療的情況下,國家一般也無強迫治療的權力。這在美國特別體現(xiàn)在無家可歸者身上。政府即使出于好心,也不能強行把無家可歸者趕入救濟站。再退一步說,即使這些人自愿接受治療,那么誰來埋單呢?中國還沒有所謂全民醫(yī)療保險,許多醫(yī)院還是不見錢就見死不救。
不管馬堯春們多么不幸,只要他們的行為沒有侵犯別人,國家總還是有許多更需要幫助的人,怎么能合法地拿出錢來管這些事?特別是當今貪污腐敗、暴力拆遷遍地都是,上訪一潮高過一潮。政府每每說“中國這么大、問題這么多,怎么能一天都解決?”如果政府放著這些事情都不解決,反而要起訴馬堯春,這用網友的話說,豈不是“狗拿耗子”?
一個健康的社會,需要相對穩(wěn)定、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但在法律上,則必須保護公民最大的自由,哪怕這種自由導致了不符合主流社會規(guī)范的行為。 ★
(作者為美國薩福克大學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