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次熱水歷險記

1

喂喂，到底是什么在前面呢

是恐龍還是有毒的蜈蚣

是鬼還是什么別的什么骷髏頭

那個門開了又合上

你說那后面到底都有些什么呢

一只手在空氣中走路

巨大的有三只頭和無數腳爪的植物

通紅的小老鼠在啃一只西瓜

黑蜘蛛的腿在角落里無聲地掃來掃去

哎呀要是我可以變成最小的螞蟻

就可以鉆進去看看了

那個門，那個門——

你說那后面到底會有什么呢

其實，其實什么也沒有

門里有很多本子，紅顏色的筆

一些可以錄下我們聲音的磁帶

還有一些走來走去的翁老師

和她們暖和的笑容

2

這是我的教室，我在一年級二班，你要是走上二樓，你的眼睛千萬不要拐彎，因為我們班就在二樓樓梯邊上。

我喜歡我們的教室。我們的教室是方形的，那個木頭地板可以發出咚咚的好聽的聲音。

你看見我畫的畫兒了嗎?就是最下面一排霸王龍吃紅果子的那張。我把霸王龍的牙齒畫得很尖很尖很尖。最開始的時候，我把它的牙齒涂成銀色的，后來改成醬色的，再后來又是橙色的，最后是紫色的，因為那才是真正的毒液的顏色。

我想畫一只世界上最兇狠的霸王龍，它的身體很大，它的肚子很餓，它拼命地追別的小龍，它的尖爪子像刀那么鋒利。可是我媽媽不同意，她讓我畫一個可愛的霸王龍，它正在起勁地摘紅果子。(霸王龍又不是猴子，它為什么要摘紅果子呢?霸王龍就愛吃肉，吃肉!這一點就是天底下最傻的霸王龍也知道啊。)

我想畫它們打來打去，我希望看到到處都是泥巴和被踩壞的樹枝。可是媽媽不同意。媽媽說你應該畫一個懂禮貌的霸王龍，它正在為大家摘紅果子。(霸王龍為什么要摘紅果子呢?它有尖利的紫色的牙齒，紫色的!現在一點用處也沒有。)

“多可愛的霸王龍啊!”媽媽看到我的畫兒，高興地說。

媽媽喜歡乖乖的霸王龍。媽媽也喜歡乖乖的我。媽媽喜歡我聲音很輕很輕地走路，喜歡我吃飯不發出一點響聲，她自己喜歡小聲和別人交談，卻喜歡我用很大聲音和別人說再見，有時候我永遠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過，據我所知，她最喜歡的事情，是讓人不停地喝水。

媽媽總是說根據專家建議一個人一天要喝至少八杯水，或者十杯水，她這樣一邊說一邊喝一大杯水。媽媽這樣跟爸爸說的時候，爸爸就對她說：“我哪能裝那么多水，我又不是熱水瓶!”我一聽也跟著叫起來：“我哪能裝那么多水呀，我又不是熱水瓶哦。”

結果媽媽比我們聲音還要商“好好，李曉明，李沐陽，你們這兩個一模一樣的——空熱水瓶!”

媽媽把這個話打電話講給我小姨聽，她們就在電話里笑個不停。其實這有什么好笑呢，小迢子才好笑呢——小迢子在美國，和我一樣剛剛上學，只不過他是上幼兒園。第一天上午上手工課他把自己的頭發剪了個大坑，等下午快放學的時候他又把手卡在樹枝里拔不出來。他們那個胖胖的、像面包一樣的美國老師，一天寫了兩份事故報告，多倒霉啊!

哈哈哈，小姨和我媽媽都開心死了。

媽媽開心的時候也不忘記轉頭對我說，該去喝點兒水了，沐陽。她還接著說：“你的胃不太好，沐陽，明天去翁老師辦公室倒熱水，上午兩杯，下午一杯，記住了?是熱水!”

記住了記住了記住了——從一年級二班出來到走廊，再到英語辦公室是很近的。媽媽說這是我的任務，上學第一天的大任務——去辦公室倒水喝啊。

那里的門一直是關的。那里，英語辦公室的門。 “第第一節課下了，我就去了。走廊里有好多人，我就把杯子藏在背后。他們都走來走去，有的還在蹦，他們是高年級的哥哥姐姐，他們的身體很大，擋住了那個門，我過不去。也看不清楚那個門了。后來，有個人走過來，她好像是老師哦，我連忙跟上她。可是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進去了。門關起來。那個門是有縫縫的，可是縫太小了，我沒抓住機會啊。媽媽，是真的。

第二節課我是跟在翁老師后面的，我偷偷跟著，想嚇嚇她，可是誰知道她這么快就進去了，門就關了。我只好用三個手指頭，就是這三個手指頭：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啊，推了一下門，我立刻逃開去，媽媽，我其實就躲在那個立柱背后，用半邊臉看，我想看有沒有人注意到剛才有人推門啊，可是誰都沒有發覺門被推過哦，上課鈴聲就響起來了。我沒倒成水，這不怪我，對吧，媽媽?

等到第三節課下了，我早早地就到了辦公室門口，我想要是有人來推門，我就立刻跟著他進去啊，就是，沒有人來，好奇怪啊媽媽，一個人部沒有哦，真的一個都沒有，一直到后來鈴響起來我才回教室的，媽媽。

第四次是下午了，媽媽，我的嘴巴真的有點干了。我拿著杯子決定一定要去辦公室倒杯水喝。可是我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有個姐姐擋住了我，她戴著紅領巾。她說，喂你為什么老在陳老師辦公室門口轉來轉去?我說，我不是去陳老師辦公室的，我是去我們翁老師辦公室。(可是翁老師和陳老師是一個辦公室啊。)她又說，喂，那你去翁老師辦公室干什么呢?我說，我是想去倒熱水喝。紅領巾看看我，又看看我的杯子，她沒有話說了，讓開了路。可是，上課鈴又響起來了，媽媽，這一次我又沒成功，媽媽，這不能怪我呢。

第五次我去的時候，就是我們快放學的時候，哎呀我終于看到翁老師就在走廊前面一點點的地方，我趕快跟著走，走，走到拐彎的地方，可是我突然想起來我的杯子沒拿啊，我趕快跑回教室拿杯子，等我回來的時候，翁老師早就沒有了，媽媽，旁邊的同學跟我說，她上樓去了!這有什么辦法，媽媽，我怎么知道翁老師要上樓的!所以，媽媽，今天五次倒水，我一次機會也沒撈到，媽媽……”

3 沐陽媽媽手記：

我常常在想，沐陽似乎是屬于那種比較膽怯的孩子，那么這是不是和我自己過多包辦替代有關呢?我屬于那種比較晚才要孩子的事業型媽媽，這樣的女性是不是往往會比較極端地愛孩子呢?我常常在思考這個問題。

沐陽的班主任樊老師和我交流的時候，曾經直言不諱地對我說：“以我的經驗來看，一般家庭里媽媽能干強勢的，孩子多半比較內向膽小。”我想她的話是有道理的。只是同時我對此又充滿了迷惑，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算強勢，而且就算是，那么這樣的“強勢媽媽”又該如何去培養或者改變自己的孩子呢?作為父母，老實說我對書上的很多“正確引導”其實心懷疑慮。因為每個孩子是如此鮮活不同，他們的千差萬別也成為我們教育中最富有個性和魅力、以及最有難度的話題。

開學第一天我特別給沐陽布置了一個任務——去老師的辦公室倒一杯熱水。這的確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尤其在我們成年人看來，但對一個孩子，一個膽子相對比較小的、第一天上學的孩子，這個任務其實是蠻艱巨的。后來沐陽去做了，雖然他自己說“一次機會也沒有撈到”，可是我感到欣慰。因為相比于無數的不成功的理由，他依然是個勇敢的孩子。

在聽沐陽敘述他五次熱水歷險記的時候，他一邊咕嘟咕嘟地大口喝著水，這在以前是沒有的。我注意聽著他的講述，我好奇他突飛猛進的表達能力，他的膽怯、躲避、勇氣和內心的搏斗是如此清晰流暢，讓我充滿了感慨。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多么嶄新的世界，對于小學生沐陽，在他上學的每一天，每個過程，每個步驟，其實都是驚心動魄和津津有味，但卻往往被我們成人以及我們的教育一筆帶過。

而誰能說這珍貴的歷險，不是一種象征呢，對于小學生沐陽所需要的勇氣，不僅僅是那扇門，對他來說是如此巨大的神秘將包括整個社會整個自然，他或許不是很清楚將要發生什么，而一切一切部將深深地烙印存他的記憶里。更為重要和值得深入的思考是，在沐陽津津有味的講述之中，我在想，這個門，這個巨大的孩子難以跨越的門，是否如同我們的教育呢，我們的教育在我們現在的生活中到底占有什么樣的位置，它離敞開式、開放式的教育的大門到底還有多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