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好的用心未必直接帶來好的結果。
美國海洋生物學家蕾切爾·卡遜(Rachel·Carson)在1962年寫出了《寂靜的春天》,說鳥語花香在幾十年后因為環境惡化不見了,罪魁禍首之一是農藥DDT。書出版后,很多地方禁止使用DDT,但與此同時,2000萬兒童死于瘧疾。“有人指責她殺的人比斯大林還多”。
這個故事讓我意外,因為做新聞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寂靜的春天》,這本書被認為是上世紀一百篇最佳新聞作品之一,在上個世紀60年代,引發了美國甚至全世界的環境運動。我得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DDT是二戰的時候開始用的,當時占領意大利的盟軍出現了疫情:高燒,皮膚紅疹,每天都有士兵受到感染。斑疹傷寒由虱子傳播,造成大量人員死亡。人們想到了一種問世不久的化學合成殺蟲劑。盟軍在士兵身上實驗了一下,士兵沒事,虱子死了。三個星期后斑疹傷寒完全控制住了。這種殺蟲劑的發明者瑞士化學家米勒因此獲得了1948年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頒獎辭中說:“……出人意料地、戲劇性地突發轉機,DDT成為力挽狂瀾的角色。”
1965年,美國科學院發表研究報告說,DDT使用20年來,在全世界范圍內至少拯救了5億人的生命。
《寂靜的春天》出版后極為暢銷,一方面是因為蕾切爾的文字非常優美;另一方面,上世紀60年代末期,美國正好連續發生由人工化學品引發的環境危機,美國民眾對政府和化工廠的信任程度降到了歷史最低點。人們開始對美國政府提起公訴,美國政府經過調查,于1972年下令在全國范圍內禁止DDT的使用。
但在當時也有位叫鮑爾德溫的科學家為著名的《科學》雜志寫過一篇《寂靜的春天》書評,批評這本書過分渲染了化工產品對大自然的負面影響。鮑爾德溫還認為,DDT的害處是很輕微的,必須平衡地看待優劣,不能只盯著DDT的缺點。“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無害的化學藥品,但卻存在著無害的使用方法。”但他的聲音在當時被認為是“利益集團的打手”。
但是我對“死亡2000萬兒童”這種話心存疑問,繼續查。
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南非也在缺少美國資金資助和環保組織的壓力下停止使用DDT。結果南非僅一個省的瘧疾患者數量便從8000人迅速上升至4.2萬人,死亡340人。與之相鄰的一個省經歷了一次瘧疾大爆發,至少造成10萬人死亡。
2000年7月,著名的科學雜志《自然》藥物學分冊發表了一篇由英美兩國科學家共同撰寫的文章,呼吁在發展中國家重新使用DDT。文章說,目前全世界有3億瘧疾患者,每年死亡人數超過100萬,其中絕大多數是地處熱帶地區的發展中國家的兒童。論文認為,對于已經產生抗藥性的蚊子,DDT也具有很好的效果。因為它對這些蚊子仍然具有很強的排斥作用,依然可以防止蚊蟲叮咬。
《寂靜的春天》的支持者迅速做出反擊。他們指出,書中并沒有否認DDT的殺蟲功效,作者只是警告人類,昆蟲很容易產生抗藥性。事實上,很多非洲國家并沒有禁用DDT,但熱帶蚊子繁殖速度太快,使得瘧疾的發病率一直居高不下。
DDT的支持者們也同意,DDT的使用方法必須改變,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在農田里大規模噴灑,而應該限制在居民的房間里。每平方米的墻壁只需2克,每年噴涂1~2次即可。即使有少量DDT逃逸出去,對環境造成的影響也只相當于從前的0.04%。
環保組織仍然沒有放棄。他們改變了思路,承認DDT防止瘧疾傳染十分有效,但強調它對人體的危害,包括可能致癌,或者導致內分泌紊亂等等。
但非洲要面對的是每年幾十萬新的瘧疾病人和非常糟糕的醫療與基礎設施,任何一種方法,必須既廉價又方便,才可能有效果。
2003年,南非重新使用DDT,結果同一地區每年死于瘧疾的人數下降到50%以下。
2006年9月15日,世界衛生組織發表了一份聲明,公開號召非洲國家重新使用DDT防止瘧疾流行,但使用過程要遵循一定程序。
看完這個DDT的事兒,想起雪災時有期節目中的一個段落:十幾萬人滯留車站多日,忽然有一天說可以走了。拉起警戒線,人群分成很細的人流通行。
人太多了,小兵扯著嗓子喊“快走,快走”,大家嘩一聲往前涌。
邊上有位長官急了:“什么快走?快走就出事了!越是這樣的時候越要走穩!”
(選自柴靜新浪博客,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