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世一諾

漢明帝時，汝州有一個秀才叫張劭，到東部洛陽去應舉。這一天，他住在客店里，聽得隔壁有人喊救命，并有痛苦的呻吟聲時斷時續傳出來。張劭問店小二，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店小二說，是一個害了重病的人，就快死了。張劭要去看個究竟，店小二慌忙阻攔，說，那個人害的是瘟病，我們誰都不敢去。張劭哪里聽店小二的，徑自過去看視。病人已經奄奄一息了，張劭趕緊為他求醫問藥，并湯水粥食，早晚小心伺候。

沒幾日，病人好了。

原來，這個人也是來趕考的，楚州山陽人，姓范，叫范式。因為這場病，兩人都耽誤了京都大考。范式十分過意不去，就在這家小店里，兩人義結金蘭，拜為兄弟。

離別時，正是重陽節。范式說，明年的今天。我一定到賢弟家中，登堂拜會你的家人。張劭說，那一天，我一定設雞黍之宴，等待兄長的到來。兩人盟誓之后，飲了數杯，然后含淚告別。

第二年重陽這一天，張劭起了個大早，灑掃廳堂，宰雞炊飯，等待范式的到來。然而，一直到日落，也沒有看到范式的影子。張劭不相信兄長會違背誓約，所以，一直苦等到深夜。

三更時分，一陣風來，影影綽綽中，有一個人影，頗似范式。張劭喜出望外，說，小弟從早上一直等到現在，我知道兄長不會爽約的。然后，張劭高興地置酒設宴，準備與兄長痛飲。蹊蹺的是，范式自來之后，始終不說話，還時不時以袖掩面。張劭心疑，以為自己招待不周。范式見此，慚愧地說，賢弟啊，實話告訴你，兄已非陽世之人，乃陰魂也。張劭聽罷，不啻于九雷轟頂，驚問何以至此。范式說，自去年別后，我便終日忙碌在商賈中，塵世滾滾，歲月匆匆，今早，鄰人送我茱萸酒，始知今日是重陽節。去年，我與賢弟的盟約怎敢忘記，奈何山陽距汝州，千里之隔，非一日能到。有道是，人不能日行千里，魂靈卻可以做到，為了不背棄誓約，便自刎而死，魂駕陰風，來赴兄弟的雞黍之約……

說實在的，歷史上，重信守諾的相關故事讀過不少，然而，當讀到《喻世明言》中的這個故事時，仍覺動魄驚魂。也許，在范式看來，一個人，如果沒有了信用，也就成了一具軀殼，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行走的意義。于是，在那一刻，他用生命，托舉起了在他心目中最貴重的東西——信用。

故事到這里還遠遠沒有結束。那一晚，張劭放聲痛哭。第二天，他便辭別家人，奔赴山陽，去參加兄長的葬禮。一路上，他饑不擇食，寒不思衣，行了幾天，到達山陽。張劭祭拜完畢，回頭對范式夫人說：愿嫂嫂垂憐愚弟，不棄鄙賤，將劭葬于兄側，能陪伴在兄長身邊，張劭此生足矣。

說完，張劭掣劍自刎而死。他也用犧牲自我生命的方式，給結拜兄長，也給這個世間尊貴的信義，一個感天動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