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8月5日下午,卞仲耘校長在北京師大女附中校園被紅衛兵活活打死。
1966年8月9日中午,我在悲痛中收到一封署名北京“師大女附中一教師”的緊急匿名唁函。
這封唁函的起草時間是1966年8月8日下午2點。信中陳述了卞仲耘遇害的全過程。這是第一份,也是第一時間陳述卞仲耘被慘殺真相的文字。
據其他幾位受害者和目擊者后來揭發,卞仲耘同志被折磨、殺害的經過,比這封信里揭露的還要野蠻,殘酷得多。
在當時極其險惡恐怖的血腥局勢下,這封信不得不用特意改變了的筆法和字體寫成。卞仲耘遇害時極其可怕的情景被清晰記錄和見證,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我閱讀這封匿名唁函時悲憤交加的心情。
這封匿名唁函告訴世人,即使在文革最黑暗的時刻,仍然有人敢于立即做出自己的選擇,抗議邪惡。
信寄到我手中不久,女附中有人前來追查,兇惡地迫令我立即交出此信。我當即堅決拒絕。
1978年6月3日北京市中共西城區委員會印發《關于卞仲耘同志昭雪的決定》的文件。
1978年8月5日,在八寶山舉行的卞仲耘追悼會上,《關于卞仲耘同志昭雪的決定》與這封《匿名唁函》,作為悼念文件在追悼會上向800多名與會者分送,以告慰死難者卞仲耘同志。 44年過去了,我一直鄭重保存著這封匿名唁函原件。今天,我想通過《炎黃春秋》向當年發出這封匿名唁函的師大女附中張靜芬老師表達我和我們的孩子們對她的衷心感謝。
2010年8月5日
原件一、《匿名唁函》全文
老王同志:
老卞在女附中為黨工作十七年,她是什么樣的人,我們心里清清楚楚。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剛剛開始,老卞同志就被活活打死。據親眼看見的人說(我們在樓上開會沒有下去):她臨終時渾身血跡斑斑,傷痕累累,肩膀腫得老高。在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她被很多帶釘子的粗木棒和板凳腿亂打,罰她下跪就下跪,罰挑土就挑土。她和胡志濤、汪玉冰都挑不動(很大的筐),挑不動就亂棒猛擊頭部、上身,肉都被一塊塊帶下來。(胡志濤說,這是違反政策的。后來就被用繩子捆起來手。)(現胡汪都住進了醫院)后來又被罰去掃廁所,在剛登上第三層臺階,在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她就一頭暈倒在宿舍樓的臺階上。當時大小便失禁,只有大口呼吸的份兒了。而競還被認為裝死不老實,被用腳亂踢頭部及身上。不馬上送醫院。時約六時許,競被用垃圾車運到小操場廁所旁邊。一會還嫌不夠,又用風雨衣把她緊緊蓋住,一個工人想換用一張白紙都不行。很多老師要到她身邊看看,都遭斥責不準。就是最健康的人窒息,也要致死。至七點,打電話請示了市委,才被允許通知醫院和家人。換擔架至醫院時,四肢已硬。打四針強心針,又有何用?老卞已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人死不能復活。這種嚴重違反黨的政策的暴行令人發指!怎不令人悲憤填膺!毫無疑問,這是別有用心分子干的!我們一定要追究責任,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憐老卞同志是真正的大老實人。高血壓、心臟病,病成那個樣子還硬挺著換斗。不敢說一句,這說明她對黨的事業忠心耿耿,以大局為重,不計較個人得失。她的慘死更說明她是好書記、好校長。我們相信,她決不會去反黨。她死得這樣悲慘,這樣不明不白,我們堅決要求為她申冤。
這件駭人聽聞的慘案,在某些人是噤若寒蟬,某些人是敢怒不敢言。6日上午廣播,要封鎖消息,這是封鎖得了嗎?
老王同志,你是她多年的戰友,也是愛人。你必須堅強活下去,勇敢地斗爭下去。首先要為老卞把事情弄清,揪出壞分子。這也是對黨負責。證明她不是反黨分子,不是黑幫。同時也要好好撫育老卞留下的四個孩子。尤其是可憐的四寶,她還那么小,只在幾個小時內就被奪去慈愛的媽媽。我已決定,今后只要有機會我一定盡力幫助他們。最后,希望你一定節哀。冷靜再冷靜,凡事三思而后行。你是革命前輩,相信你一定處理得好。
我和你只見過幾面,我是一個普通的教師。我不愿寫下我的名字,也不愿暴露我的筆跡。希望你相信:老卞不是孤立的。很多大字報是言不由衷的(各種不同的言不由衷)。可惜老卞沒有堅持到文革的最后時刻。不過,我們要相信黨,相信群眾。事情一定會弄清。老卞是有群眾的,誰想破壞文革,一萬個辦不到!
握手
致最沉痛的哀悼和敬意獻給
老卞在天之靈!(她為黨做的工作,我們一定不忘!)
師大女附中一教師8.8.2時
(責任編輯 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