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部大淘金、吸毒者、小煤窯、艾滋病村、非典、中國污染……
能完成上述這些中國社會熱點、焦點問題的紀實攝影師,需要具備幾個條件敏感、智慧、溝通、刻苦、強壯、果敢,不過還有一點也很重要——樣子看起來要其貌不揚。
所有這些盧廣都具備,他甚至還具備一些常人不具備的特質,例如在陽光中潛行。
60年代
作為“流金歲月,50年代”欄目的延續,《數碼攝影》雜志在2010年繼續為讀者介紹上世紀60年代出生的國內新聞、紀實攝影師。他們通過對紀實攝影更新銳、更獨到的理解,將中國的紀實攝影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峰。
這篇文字成形的時候,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還焦灼于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的利益之爭,電影《2012》的余憾還沒有完全褪去,又值新年的首刊,無論從什么角度講,凸顯中國環境現狀的作品都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但是《數碼攝影》堅持要讓這組看起來觸目驚心的作品成為“流金歲月·60年代”的開篇,原因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盧廣對我說的一句話:“你看到的這些影像現在正在發生,未來甚至更嚴重。”
尤金·史密斯獎
尤金·史密斯,20世紀最偉大的紀實攝影家之一,在各種介紹西方攝影史的書籍中,他都會毫無疑問地單獨占用一個章節,伴隨他名字的還有一系列我們很熟悉的照片,例如《鄉村醫生》、《助產士》、《西班牙村落》和《水俁病》,以及史密斯所倡導的“攝影文章”,也就是類似我們所說的“專題攝影”。
1944年,史密斯在《W·尤金·史密斯:現象和本質,一個美國攝影師的生活和工作(W,Eugene Smith:Shadow and Substance:The Life and Work Of an American Photographer)》中說:“我每次按下快門,都是(對人類罪行的)詛咒和責難,同時我期望我的照片能夠長久流傳,能夠在未來人們的心中引起共鳴,讓他們警醒、回憶和思考。”
后來紐約的國際攝影中心設立了“尤金·史密斯獎”,表彰他對人性的信念,并以此激勵取得突出成就的后來者。
美國當地時間2009年10月1 4日晚,第30屆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紀實攝影基金。舉行了隆重的頒獎儀式,作為中國內地的第一人,盧廣憑借作品《中國污染》獲得了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
當獲獎的消息傳來,國內新聞報道交織著欣喜與彷徨。欣喜于盧廣的成就,彷徨于中國污染的現狀。
其實盧廣并不是第一次參加尤金·史密斯獎項的評選,三年前他第一次將《艾滋病村》、《吸毒者》、《中國污染》投向這個獎項時,給評委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讓美國人知道中國有這樣一位攝影師;第二次,他從200多位攝影師中,晉級前十并最終獲得第二名:第三次他從2005年開始到2009年5月拍攝的《中國污染》專題中,精選40幅作品,并按黃河污染,黃海污染等地域組合了幾個圖片故事。最終,美聯社總裁羅伯特·普雷基給了他一個寶貴建議:不要按地域組成,可以打亂順序,以空氣、水和人組合,并降低畫面的色彩飽和度,讓影調統一。結果大家都知道了。盧廣拿到了他攝影生命中的又一個大獎。
攝影師的功用
有人說盧廣的照片太陰暗,他選的題材也太邊緣。“這類題材容易獲獎。”說白了,盧廣讓別人看到了他們不能看到或者不愿看到的東西,無法從視覺的寬度上對這些照片找到批駁之處,只有從題材的“深度”入手了。
我們很多時間在夸大攝影師的功用,我們經常述說一張照片改變了某個人的命運,或者是挽救了一個家庭,這都是特指。當盧廣為我描述他第一次進入河南艾滋病村時,那種對死亡籠罩的壓抑和無助,蔓延著的末世呻吟,攝影師在此時是無能的。我喜歡《中國攝影》雜志編輯馬勇采寫盧廣時的那些話:“有人把盧廣譽為最有良心的攝影家等等,其實,宏大,崇高、責任,這些挺嚇人的詞,很少在盧廣的腦子里出現。我一直確信,盧廣拍照片這個行為本身與其他人的工作毫無二致,諸如蓋房、修路,賣菜。”如不然,他何以思考如何拍攝。甚至,面對病痛和死亡,他需要麻木。
在整個采訪過程中,我很難把握盧廣的內心世界,他不善于用各種華麗的形容詞修飾他的成功,也不像一個會講故事的人那樣為他的冒險經歷征得更多聽眾。他講述的節奏往往是這樣的:地點,時間、打探,尋找、撤離,以及當地百姓的生存現狀,如果發生危險和對抗,他會告訴你如何保護相機和存儲卡,就是這么簡單。作為《數碼攝影》雜志的編委,我們以前也請盧廣為我們做過講座。與別的攝影師不同,盧廣的講座沒有高潮迭起的嘖嘖贊嘆,也沒有妙語連珠的詼諧幽默,當他的講座結束時,爆發的不是掌聲而是滿含憤懣的沉寂。
如果一定要說到功用,就是他的圖片有沒有得到當地、上級的重視,他所拍攝的污染源有沒有得到制止。為此他自己還需要不斷地重訪。采訪結束后的第二天,他又要啟程了。
陽光下的潛行者
與大多數讀者一樣,占廣也是由一名攝影愛好者成長起來的,也曾經迷戀過風光攝影,他還差點買了8×10英寸的大畫幅相機。但有一天,當他真正看懂了解海龍的《希望工程》,他決定以紀實攝影作為自己的方向,而且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甚至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當盧廣找準了自己的方向,準確說他已經不僅僅是一名攝影師了,或者說他想掩蓋自己作為
名攝影師的身份。原因很簡單,他所拍攝的題材不允許他以一名攝影師的身份出現。于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他開始隱匿著潛行。
首先是他的裝束,幾乎任何時候,盧廣的服裝永遠是以灰色為主,即使在紐約上臺領取尤金·史密斯獎項的時候,他的穿著也算不上正式。他的攝影包,用他夫人徐小莉的話說,“他專門挑了一個最不像攝影包但又能裝下相機的東西。”
工作時,盧廣不停地轉換著身份,如果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與當地老百姓接觸,他習慣以“環保志愿者”的身份露面,這樣既簡單也不會露出太多馬腳。他對我講述第一次拍艾滋病村時,沒有經驗的他碰到人就問“哪有艾滋病人?”結果遇到的不是冷眼就是閉門羹。后來他思考了一下,轉而問“哪有孤兒可以領養?”結果為他打開了前進的大門。
在拍攝工廠污染時,如果有人看他拿著相機形跡可疑,他則改稱自己是攝影愛好者,拿相機出來“練手”呢。但當他的身份徹底暴露,他會用最快的速度給相機換上一張隨身攜帶的空卡,并且盡一切可能保護住相機。
但有時,盧廣會要點小把戲。一次聽他講座說了個故事:在南方某城市拍攝一個大型的電子垃圾回收廠,這個廠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明哨暗卡好幾層,一般記者很難深入到工廠內部,更別說拍照了。盧廣膽大,想了一招。竟挎著相機大搖大擺走到工廠門口,問那些站哨的人,帶他去見老板,他有照相機要賣。那些人不知虛實,帶他進到工廠最里面。見到老板,盧廣開口問:“你們收不收相機?”老板斜眼看看他:“你有多少? ”就一個,我著急要錢。這相機還是新的。”盧廣說完咔咔咔對著廠房拍了一通,然后回放給老板看。老板看完說:“相機是不錯,你要有兩車這樣的東西再來吧。”說完把他轟了出去。想要的東西,盧廣已經拍到了。
“盧廣在哪?”
有三類人會問這個問題,最近問的最多的應該是媒體。自從盧廣又獲大獎,媒體紛紛采訪報道,他的這組《中國污染》也迅速在網絡上流傳開了,很多人甚至轉載到個人的博客或通過電子郵件傳播給朋友,我前不久就收到一位藝術家前輩的郵件,打開竟是盧廣的照片。為了采訪盧廣,很多人到處打聽“盧廣在哪?”因為他年中大部分時間在外地拍攝。我這次采訪還沒結束,另一個媒體的記者已經登門了。
另一類會問到這個問題的人,是那些由于盧廣的作品發表后,切身利益得到改善,或者受到保護的弱勢群體。他們希望知道“盧廣在哪”,目的是要報恩。
最后一類人,是某些地域的污染制造者甚至權要,因為盧廣壞了他們很多“大計”,于是視他為仇敵。盧廣說有次他帶著幾個大媒體的記者一起回訪
正在一個污染源拍攝,盧廣警覺地發現情況不對,趕緊招呼同伴換卡走人,自己則躲在一戶老鄉家里,他清楚地聽到外面有人高喊:“一定是盧廣,一定是盧廣來了,盧廣在哪?”
說到這里,盧廣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