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花開

人們管歲月叫做“流年”，因為歲月有水的特性，抽刀斷不了水，也斷不了歲月。年輕的心被歲月濺濕，舊跡未褪，新痕卻染。

三毛說，青春結伴，我已有過，是感恩，是滿足，沒有遺憾。

那個夏天在別人瘋了一樣地讀書時，我卻瘋了一樣地在寫字。那個夏天的貝迪瘋了一樣地玩。我知道在那所一流的高中里，我和貝迪一樣，都是頹廢的。

當別人把頭埋在數理化中學海無涯苦作舟時，我就坐在教室離門最近的那個位置寫我想寫的文字。門外的風吹進來，涼颼颼的，我也懶得理，直到身后的女生受不了寒冷起身去關門。她走過我身邊時總會惡狠狠地瞪我一眼，我卻只對她微笑。我不是個心胸開闊的人，但是我知道，在這個理科重點班里，我沒有驕傲的資本。

我總是那么安靜，連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好像是三月里的貓咪，慵懶而困倦，自由得近乎孤獨。那么我想貝迪應該是一只八爪魚，噢，不止，她應該是一只八爪魚王后。沒人理解為什么貝迪和我會成為好朋友，我們自己也想不通。她在全校最差的班級里每天和那些說話兇巴巴走起路來晃晃的男生勾肩搭背揮霍青春，我每天放學后就站在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下，等待她把手送到我手心。

那天我把寫好的文字拿給貝迪看:人世間有一種樂趣是把美好的東西敲成支離破碎。

貝迪看了說，小梨，我們都是叛逆的孩子，以為掙扎了才算美極。

我驚詫，貝迪，你會是個哲學家。

貝迪做出一個鄙視的表情。

★ 2009年3月20日，春分。

夜晚的星星恬靜得有些黯淡，莘莘學子們挑燈夜戰，我卻像一只偷懶的麻雀。

班主任把我叫到走廊里，他問我想考哪所學校。我不假思索，天津XX大學。我假裝沒看到他眼里的驚愕，聽他說還有機會你要努力。我知道自己與那所頂尖的大學有多大的差距，可那是我多年以來的夢想，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原因，就是我喜歡的學長也在那所學校，他叫安年，今年大三。安年說大學是天堂，高中是地獄，高三是十八層地獄。安年說，我在天堂里等著地獄的丫頭。都說工科男生不懂浪漫，果然安年的承諾一點也不美，可我還是暗暗欣喜。我以為走過了獨木橋就是通天大道，走過了黑色六月就是地久天長。

貝迪說，你的大學在天涯，你的安年在天涯。

我說，我是老天眷顧的小孩，一彎腰就是海角，一伸手就是天涯。

我只有在貝迪面前才會表現出內心的狂妄。貝迪又做出一個鄙視的表情。

★ 2009年4月20日，谷雨。

貝迪哭了。我手足無措。從小到大我只見貝迪哭過三次。第一次是8歲時我搶了她的棉花糖，第二次是15歲時她被初戀男友甩，第三次就是今天。

貝迪說，我完了。

我說，貝迪，還有時間，真的，還有一個月，你還可以……

沒有了!我什么也做不好了!什么都不會!

我抱著貝迪哭了。我說，貝迪，我也什么都不會。

貝迪說，可你是重點班的學生，而且，你還會寫字。小梨，我們不一樣。

我一下怔住了。從小到大，我一直在重點班，貝迪一直在加強班，可我認為我們是一樣的，我們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罵某個男星很做作，一起評論哪家的麻辣燙好吃些。可今天貝迪說我們不一樣。

是的，不管做什么，我總是做得比貝迪好——我的分數總是比貝迪高，我受到的表揚總是比貝迪多。可是即使這樣，我還是認為我們是一樣的，卻不知這么多年來貝迪一直生活在我的陰影里。

我說，貝迪，我們是不是不能做朋友了?

貝迪說，小梨，剩下的日子我還是想和你一起走過。

★ 2009年5月5日，立夏。

這些日子，我還是每天和貝迪在一起?？墒俏矣X得，我們之間某些東西不見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安年還是一如既往地打電話來。

還有一個月高考。我卻愈來愈明顯地抵觸起數理化來了。安年不安慰也不鼓勵我，他表現得比誰都平靜?？晌抑浪欢ㄟB手心都出汗了，他怕我有壓力，所以什么都不敢說。

從小到大我一直倍兒乖，老師教什么我就學什么，父母讓我選理科我就選理科，哪怕把我的文學夢拋于魚腹、葬身大海?？删褪沁@么乖的我最近卻開始不乖了，一看數理化就頭疼。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叫“高三綜合癥”。 我只知道人家十四五歲的少男少女要經歷什么叛逆期，可我已經老了，老了的我在20歲前夕卻開始青春叛逆了。

我說，罷了，罷了，三千煩惱絲。

這話許是嚇壞了安年。他說，丫頭你不要想不開。

我說，安年，我怕。

安年說，丫頭，不怕，我知道你的努力。

他知道嗎?有人知，也許便是好的了。

★ 2009年5月21日，小滿。

天很藍，風吹著白襯衫，風吹著安年的白襯衫。

我翹了課坐在體育場空無一人的看臺上聽KIMI的搖滾，任五月的風揉亂我的頭發。 安年就那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我的視野里。那是我一生都難以忘記的美麗景色:郁郁的草地，草地上的安年，迷蒙間，少年的桀驁自衣袂間放肆飄散……

安年把我的搖滾換成班得瑞的鋼琴曲。他說，丫頭，我回來看你，就是想讓你知道，只要肯努力，就沒有什么不可以。

我把頭倚在安年的肩上對他耳語，安年，你一襲白衣，就牽扯出我生命中的全部渴望。

安年說，傻丫頭，現在最需要你渴望的，是高考的凱旋。

我就乖乖地回答，好的，我懂，安年。

安年就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那一刻，我恍惚地覺得，安年像個天使。安年是優秀的，那么我想，我也即將起程了吧。那么安年，我追趕你的步伐，怕是要永不停息。

天空中的云卷得長長的，遠遠看去，像白衫的一角。

★ 2009年6月5日，芒種。

陽光明晃晃的，我們卻把頭顱高高揚起。我的心底蔓延出一種奇怪的情緒，不安而亢奮。

高中的最后一次升旗儀式，我懷著崇敬的心情唱國歌。我發覺五星紅旗真的很美麗，我們的校園也真的很美麗。六月好像也不是黑色的，它五彩繽紛，有花紅柳綠。頭上有鳥兒在歌唱了，這個夏天好像也沒那么寂寞。我看見天空中有朵云仿佛在微笑，那笑容像安年，純凈而安詳。

有幾點灰塵在陽光里起舞。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有個熟悉的嬌小身影矗立在隊伍里，距離讓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卻看清了她側影的堅毅。

我忍不住喊道，貝迪。你看，陽光多美麗!

她好像愣了，又好像笑了。貝迪的笑容真美麗。

★ 2009年6月20日，夏至。

真妮說，夢想，是一張沉寂的容顏，是一灘流年的記憶。

而此刻，我悠閑地坐在房間里，覺得自己像一只貓咪，一只慵懶的曬著太陽的貓咪。我的流年，我的夢想，帶著未干的水漬，已被我放飛，我看見它們快樂翱翔。

我整理著高三一年來所做的習題與所寫的文字，發現它們的厚度是一樣的。我把它們都封在箱子里，因為它們共同記錄了我青春色彩中最濃重的一筆。

電話響了，是安年。

安年，夏至了。

丫頭，不管怎樣，一切都過去了。

我微笑著掛斷，鈴聲再次響起。

小梨，出來玩吧!今天的太陽真可愛!貝迪在那邊興奮地叫喊。

夏至了，花開了。

那些疼痛或甜美的回憶已伴著流年的逝去翩躚散落，化作成長道路上的長長足跡。

后記:

貝迪考取了一所?？茖W校，我最終沒能走進安年的大學，而去了北方的另一所學校。但我依然感謝我曾經的夢想，因為它在那段黯淡的日子里，教會了我什么是執著。

至于安年，他說，丫頭，在不同的地方征服，意味著在另一個美好的時光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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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0833;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