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舊提琴

“一對一，一對二，二對一，二對二……”

秀葉坐在門前的光石板上玩石子兒。這是女孩子們喜歡玩的游戲。

丁零，丁零，丁零，鈴聲越來越近，是隔壁的吳二明回來了，他天天都去城里收破爛兒。

秀葉對吳二明車上的東西好奇，每天聽到鈴鐺聲就飛快地跑到門口看，呵，那滿滿的一車都是從城里淘來的古怪玩意兒。

吳二明今天看上去蔫頭耷腦的。以往每天經過時，他都會咧嘴笑笑，說:“秀葉，玩兒呢?”不管秀葉理不理他，都會問。可是，今天他看都沒看秀葉。

二明叔怎么了?在城里被人欺負了?

秀葉收起石子兒，裝進兜里。她的兜因為經常裝石子兒或是撿來的小玩意，磨破過一次了，媽媽用花布剪了個小兔補上去，反而更好看了，秀葉裝的東西也就更多了。秀葉覺得，如果不裝滿東西，小兔就像餓壞了一樣，肚皮扁扁的。

秀葉躡手躡腳地跟在吳二明的車后面，走到他家門口，趴在門框邊上，歪著頭看。

吳二明把三輪車停在井邊，跳下車，摁了下井把兒，一股水躥出來，他趴在井口上咕嘟咕嘟喝了一陣，用袖子抹抹嘴，就勢用濕手把亂蓬蓬的頭發向上擄，頭發就像抹了啫喱水一樣立著。

嘻嘻!秀葉捂著嘴笑，覺得二明叔像火影忍者。

吳二明開始從車上一樣一樣地拿東西。往常，秀葉會跑過去幫忙，她還學會了給破爛兒分類，塑料、紙殼、報紙都要分開放。可是，今天吳二明沒跟她打招呼，她也不知道該不該過去。

吳二明從車上搬下一個很漂亮的紙箱，端著看了好久，放在地上，又拿起來，放到屋里去了。

那紙箱里是什么呢?為什么二明叔要放到屋里呢?

吳二明卸完車，把破爛兒分類捆好，轉身走進屋，乓!門關上了。

秀葉好沒趣，怏怏地往家走，還在想二明叔屋里那個紙箱。

山村的夜晚很靜，很涼爽。半個月亮掛在天上，有幾顆星星眨著眼睛。

吃完飯，大人小孩都聚到村口的大槐樹下。老頭老太太叼著煙袋叭嗒、叭嗒地抽，火星一閃一滅的，是地上的星星;孩子的媽媽們坐在一起，手里拿著衣服縫著，大聲地笑著，說著;小孩子們圍著大人們亂跑，躲貓貓。

“秀葉呢?秀葉，來，演個節目吧!”伍老太磕磕煙袋說。伍老太最喜歡看秀葉唱歌跳舞了。

小孩子們停止了奔跑追逐，各自找到爸爸媽媽，坐下來。村民們圍一圈，秀葉走到中間，又跳又唱。秀葉唱的是學校里教的歌，伍老太根本聽不懂，可她還是敲著煙袋跟著合拍。

……

是音樂聲，有人在給秀葉伴奏。秀葉邊唱邊向四周看，這聲音不像二明叔的口琴——有時候秀葉表演時，二明叔會吹口琴給她伴奏，可這不是口琴的音調，像電子琴，又像鋼琴。當然，秀葉也不能肯定，因為她只是在電視里見過電子琴和鋼琴。

秀葉唱，樂曲響;秀葉停，樂曲停。“哪里來的聲音?真好聽啊!”所有人都贊嘆著，四下里看，又往天上瞧，難道是月亮和星星在給秀葉伴奏嗎?

伍老太敲敲老槐樹:“肯定是樹仙，肯定是樹仙來伴奏了。”大伙都點頭，一齊向樹上看。伍老太是村子里年齡最大的長壽老人，她說的話沒有人不信。

“在那兒!”秀葉看到樹頂上有一個藍色的東西在跳，形狀像一個“月”字，“是精靈!”

大人們順著她的手看去。樹葉在風中搖晃著，發出沙沙的聲音，什么也沒有。

“這孩子，越來越調皮了，糊弄起大人了。”人們說著，散開了，帶著關于樹仙的夢回去睡覺了。

“二明叔今天收了一個紙箱。”秀葉說。

“睡覺吧，他每天都收紙箱。”媽媽一邊鋪床一邊說。

“那個紙箱好漂亮。”

“睡覺吧。”

“他把那個紙箱放到屋里去了。”

“睡覺了。”

“那個紙箱里是什么呢?”

“睡覺吧，管那么多，收破爛兒能收到什么，都是人家不要的東西。”

秀葉想了想，又說:“我看到精靈了，跟音樂老師畫的音符一樣。”

“快睡覺吧!”媽媽把她的頭摁到枕頭上，給她蓋上被子，咔!關了燈。

……

秀葉騰地坐起來，是誰在彈琴?跟在大槐樹下聽到的聲音一樣，曲子卻是秀葉沒聽過的，好悲傷的曲子。

秀葉借著月光看看媽媽，媽媽睡得很熟，好像什么也沒聽見;又看看爸爸，爸爸在有板有眼地打呼嚕。

秀葉趴到窗戶上，向外面的天空看，啊!天空中有許多音符精靈，是它們發出的聲音。秀葉跳下地，推開門，向著音符的方向走去。

咦?秀葉走，音符也走，進了二明叔的院子，進了西屋。二明叔在東屋睡得正熟，他什么也沒聽見。

音符一個一個地從門縫鉆進了屋，秀葉輕輕地推開門。

咔哧，咔哧，老鼠正在啃著紙箱，那不是白天看到的漂亮紙箱嗎?被老鼠咬了個大洞，小音符就閃著光從洞口飛進去又飛出來。

“壞老鼠，滾開!”秀葉揮揮手，老鼠哧溜跑了。

秀葉小心翼翼地掀開紙箱，哇，原來里面是一把藍色的小提琴。秀葉輕輕地拿起來，音符就在她的眼前轉。

真的是小提琴!秀葉在電視上看過，有個叫玲的小女孩用一把藍色的小提琴演奏，還得了國際獎。看到玲得獎的時候，秀葉是多么羨慕，多么想有一把那樣的小提琴呀。

秀葉想象著玲的樣子，把小提琴扛在肩上，輕輕地拉響。一串串音符跳躍著，笑著，從琴上飛出來，優美的樂曲飄出屋子，在天空中盤旋。

秀葉索性跑到院子里邊拉邊跳起了舞，那些音符也隨著節奏陪著秀葉跳。

秀葉跳累了也轉暈了，撲通一聲摔倒了，頭正好磕在井沿上。小提琴飛出去了，嗡拉拉……回響了一陣就沒聲了，音符精靈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秀葉醒來的時候，正躺在炕上，頭上纏著紗布。

“孩子，你可醒了，你半夜三更的怎么會跑出去?還差點……”媽媽說著說著哭了。

秀葉問:“小提琴，小提琴摔壞了嗎?”

媽媽瞪著眼:“你去二明家偷東西了?”

秀葉還是問:“小提琴壞了嗎?在哪?”

媽媽這下可生氣了:“我問你，是不是去二明家偷東西了?他收的那些破爛兒有什么好的，你喜歡，跟他要就是了，哪次他沒給你呢，還用得上去偷!”

秀葉爭辯說:“我沒偷，是真的，二明叔家有把小提琴，跟玲那把一樣!那些音符精靈可聽話了，我一拉，它們就出來跳舞。”

媽媽怔怔地想了想:“早起，你二明叔推著車去回收站送破爛兒了，可能拿去送了。”

秀葉一聽，嘩地掀開被子，跳下地，沒穿鞋就往外跑。

完蛋了，二明叔的門上掛著大鎖。

秀葉沒精打彩地回到家，一整天坐在炕上，呆呆地看著窗外的天空，悲傷地想:音符精靈也被二明叔當破爛兒送到回收站去了吧!

“秀葉，秀葉——”有人敲窗戶。

是二明叔。

“二明叔，那把小提琴呢?” 秀葉跑出屋，喘著氣問，心快要跳出來了。

二明一抬手，高高舉起來，正是那把藍色的小提琴。

“你知道嗎?這本來是一位小提琴家的琴，她叫玲，是她讓我給琴找新主人的，因為玲得了重病，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

秀葉簡直不敢相信:“是電視上得國際獎的那個女孩嗎?她怎么能把琴當破爛兒扔了呢?”

二明笑了笑，說:“那是六十年前的她呢，你看到的是錄像。她可沒把琴當破爛兒啊。有一次我到她住的小區收破爛兒，休息的時候拿出口琴來吹，她就走了過來，問我是不是喜歡音樂。我把當年考上音樂學院的事對她說了。”

“二明叔，你又提這件事呀!”二明叔當年考上音樂學院，因家里窮放棄上大學的事，秀葉聽過一百多遍了。

二明沒理她，繼續講:“她就拿出這把琴送給我。”

“啊?送給你的?”秀葉好失望，垂下頭。

二明拍拍她:“她是叫我幫琴找新主人，因為她生了很重的病，不能再拉琴了。她說，精靈喜歡的人才是琴的主人。我也好想擁有這把琴，可精靈不理我……”

“精靈喜歡我，我是琴的主人，對嗎?”秀葉刷地抬起頭，喜悅漲紅了她的臉。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琴，撫摸著，架到肩頭上，輕輕地拉響。

藍色的音符精靈們排著隊，從琴弦上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