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老了,牛也老了。爺爺使喚了大半輩子牛,牛也為爺爺耕耘了一生。
自從二叔從城里開回第一臺拖拉機后,爺爺便不再使喚牛了,但他仍養著牛。爺爺沒有年輕時那鐵塔似的身板兒了,他像一段枯木,千瘡百孔,經不起風吹雨打;牛也沒有壯年時膘肥體壯了,它像一座柴垛,瘦骨嶙岣,走起路來一搖三晃。
爺爺不愛看電視不愛聽戲,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照顧那頭老牛。村里人都笑爺爺愚,說他七老八十了不知道享清福。爺爺總是笑著回答說那牛已成為他自身的一部分了。
二叔是村里的“暴發戶”,這幾年靠黨的政策好,又憑著自己的那股精明勁兒,掙了不少錢,用村里人的話說就是“混的人模狗樣”了。他反對爺爺養?!依锔坏昧饔?,老爹卻起早貪黑地養牛,不讓人家笑話才怪呢!
可是反對歸反對,二叔就是說服不了爺爺。這不,他又找了個借口來死纏硬磨了:“爹,咱那拖拉機沒處放,您看是不是把牛賣了……”
“放屁!要賣牛你就把我一同賣了!”爺爺拎起旱煙袋“吧嗒吧嗒”使勁兒地抽。二叔討了個沒趣,仍不死心,苦苦想著對’策。
這天,鄰村演戲,二叔左勸右勸,終于把爺爺勸走了??蔂敔斪叩桨肼泛鋈挥窒肫鹗裁此频霓D回來。院兒里靜悄悄的,牛棚里停著拖拉機,牛不見了。
爺爺在院子里來回踱步,好像失去的不是牛,而是自己。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牛叫聲從村頭傳來,爺爺心頭一顫。仿佛從沉睡中驚醒,跌跌撞撞地向村頭跑去。
爺爺看到那頭牛渾身是血,掙扎著向他跑來,后面是手持尖刀的二叔。爺爺的血液沸騰了,他張開雙臂蹣跚地撲向老牛,那步伐、那姿勢和老牛一樣悲慘。
爺爺抱住老牛的頭,像抱著一位生死之交的朋友。血,染了爺爺一身,爺爺覺得自己也在流血。老牛伸出僵硬的舌頭,一下一下地舔著爺爺臉上的汗水,爺爺的心震顫了,他伸出顫抖的手指著二叔,語無倫次地說:“你,你簡直是在殺我……”
突然,“撲通”一聲,爺爺的聲音和著人們的驚呼頓然消失。
爺爺死了,牛也死了,爺爺是和牛一起倒下的。后來,村中傳說那頭牛是爺爺打日本那陣子被小日本殺死的把兄弟的化身,是來陽間跟爺爺作伴兒的。
幾天后,在村外荒涼的黃土地上堆起了兩座新墳,一座是爺爺的,一座是老牛的。
(黃玉摘自《牛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