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打開電腦,看到_條新聞。
10月24日,兩個孩子在荊州寶塔河江段江灘上玩耍,不慎落水。附近剛好有十幾名大學生正在游玩,馬上展開了營救。因為大多數同學不會游泳,所以決定手拉著手組成人梯,一字排開,伸向江水中救人。很快,一名落水男孩被成功救上岸,另一名男孩則順著人梯往岸邊靠近……新聞就此定格多好。然而,人梯中有名大學生體力不支,忽然松了手。人梯馬上散亂,湍急的水流吞噬了跌倒在水中的大學生,后來,雖有冬泳隊隊員趕來施救,仍有三名男生,徹底沉入江底。等打撈起來,他們已經停止了呼吸。
三名男生都是長江大學的大一新生。都是湖北人,都是十九歲。
我看著新聞下的那三張照片,那三個還長著青春痘的單眼皮男生,默念著他們的名字:方招、何東旭、陳及時——那一刻心疼的感覺,何曾相似。
幾年前,北大山鷹社的十五名隊員攀登世界第十四高峰希夏邦馬峰西峰時,遭遇雪崩,五名大學生不幸遇難。北大山鷹社被學校定位為最成熟的一個學生團體,成功攀登過許多座世界高峰,社員部是風華正茂的各系學生。這一噩耗,當時震驚了北京媒體。
我剛畢業,初為記者,跟隨一位山鷹社的兄弟,去北大參加了追思會。
我見過不少靈堂,逝者蓋著白布平躺。旁邊的人吹吹打打,親人哭哭啼啼。但那個靈堂,讓我為之顫栗,至今難忘。仰頭,黑框白花鑲嵌著的五張黑白照片,整齊排列。那是多么年輕的面孔,唇上剛長出茸茸的毛須,有的還在微笑,仿佛馬上就會破“照”出片,拍拍你的肩膀,說:哥們,去爬山!
同學們輪流進來,鞠躬默哀,然后退出。長長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
之后去參加校方召開的記者招待會。最前排坐著痛失愛子的雙親。有位母親一直在哭,眼淚已經枯干,身形搖搖欲墜。家長代表是位父親,期望校方能夠找到孩子的尸體,中途哽咽,一度暈厥。
很多穿著山鷹社T恤的學生們安靜地站在最后面。
我問身邊一位山鷹社社員:你贊成這位父親的意見嗎?
他說,同伴們是睡在雪山上了,別再驚擾他們吧。
我問:你還會去登山嗎?
他答:當然。
我問:不怕喪生?萬一出事,父母怎么辦?
他說:是對不起父母……但是,山在那里。
這句回答,總被登山愛好者援引,原本出自世上最著名的登山家馬諾里。1924年馬諾里攀登珠峰,搭建帳篷時,海拔高到呼吸困難,他仍在誦讀詩歌,以示喜悅。幾天之后,他和同伴遇難,在珠峰長眠。西藏登山隊隊長桑珠曾說過,站在8848米的珠峰之巔,感覺“……好像一步跌到夢境里”。山鷹社則在當年的活動申請書中寫道:“遙遠而圣潔的雪山又向我們發出了召喚。”
對于他們而言,雪山永遠是向往。對于理想主義者來說,理想就好比是他們的雪山。在那個極限的高度和雪白的世界,靈魂得以飛翔。
騰迅網上還在跟帖,有人在討論,見義勇為值不值?用三個大學生換兩個小學生值不值?
生命是無價的,沒有公式可以套用,換算出生命價值幾何。我反對無謂的犧牲,反對為了任何口號或者獎賞放棄生命,但是,我尊敬所有生活在低處、向往在高處的理想主義者。當弱小的兒童落水,他們不可能袖手旁觀,只顧慮一己生死。
你如何理解自己的生命呢?有人視生命為肉體之盛宴,追求物質享受,吃點魚翅開個寶馬,就是他們能想象的最高幸福。有的人,視生命為不得不背負的重擔,內心孱弱,目光短淺,只能關照到自己……
還有的人,滿懷理想主義,行事浪漫主義,不會被名利招安,不會被軟弱征服,不會被安穩套牢,也不會為柴米折腰。他們只為一種超越世俗的高度而身體力行。
他們永遠是少年。每個少年,幾乎都是理想主義者,都是激越的詩人,都是心中有座雪山的攀登者,都是愛護弱小不懼厄運的英雄。
我們每個人都有做少年的時候,眸子清澈,滿身書香,挺拔一如新竹,清新好比山溪……等到歲月的鈍刀慢慢消除了棱角,銹掉了光芒,少年悄然長大,沒入世俗世界,于是少了一個理想者,多了一個俗人。
再見,少年。你們將被我們銘記,被我們向往,被我們思念,被我們敬重……你們將在高高的天宇,化作最澄澈的空氣,輕飄消散而又無處不在。
(楊興文摘自羽毛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