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樹的叛逆中學時代

金書龍

樸樹是我們初中的老班長。進入北大二附的第一天,是數學、語文的兩門摸底測驗,樸樹的兩門摸底都是第二名。在那個重文輕武的時代,瘦瘦小小的樸樹名正言順地當上了班長。樸大班長上任后著實放了幾把火。那時班上的同學很保守,好像男女生在一起多走兩步就成了“早戀”。不過小樸從第一學期就開始和我們班的文藝委員形影不離了。在他的帶動下,班里的戀愛運動開始蓬勃發展,從地下到公開,寫情書、送卡片、傳紙條變得特別流行。

我不大清楚小樸是什么時候開始玩吉他的,不過在第一年新年晚會上他和文藝委員一彈一唱的情侶流行歌曲現在回想起來仍令我倍感親切。

說來好笑,在小樸給我不斷灌輸民謠、匹克、夏威夷、古典等吉他四大流派時,我正是上小提琴課的第二年。我很早就發現其實我是沒什么音樂細胞的,當時每周要去老師家學一次琴,學費是10元一個月,到初一我就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每每家里發了餉,一般都是請小樸代寫個收條(小樸那時的連筆字寫的就和成年人差不多了),然后我倆跑到中關村農貿市場(現在的電子市場)的小吃攤前,美美地一人來上10串羊肉串,學費換了羊肉串,當然這琴技也就很快荒廢掉了,如此過了4個月,終于被父母查了出來,從此我和小樸的羊肉串糧餉也就斷了源。

小樸初一時穿著比較前衛,一條青色蘿卜褲,T恤的下擺系成個結,短袖高高擼起,兩條胳膊齊根露在外面,加上他黝黑的皮膚和平平的寸頭,看上去的確十分新潮。一年后,小樸的打扮開始回歸自然了,夏天一身舊軍皮,冬天罩件流行的軍大衣,綠軍挎,寬板帶,左胸上還別個毛主席像章,手里拿個毛主席語錄,每天早自習帶大家背兩句,搞得班里笑聲一片。小樸還特喜歡義務給大家理發,專理當時街上特流行的板寸,而且技藝不是一般的好。

小樸的反潮流后來很快被班主任扼殺于搖籃中了,被罷了官,免了職。然而他始終是班里浪尖上的弄潮兒,初中三年,從未消退。小樸有輛很奇怪的自行車,車后面的座子被有意地卸掉了,車的前后擋泥板和車大梁上貼滿了各式花花綠綠的貼畫,在街上行進時顯得格外扎眼。在那個照個眼就開打的年代,這就很快礙了校里小頑主的眼。其中的一次決斗就發生在校門口的圍墻外,和小樸對陣的是個三進宮的小痞,當時外圍觀戰的是一幫初三的孩子,圈內是小樸和那個小頑主,倆人一般的身高,可小樸下手特別快,一手揪著對方衣領,一手撿起半個巴掌大的碎磚,向對方狠狠一砸,戰斗結束,小痞掛彩見紅,落荒而逃,臨了丟下一句:“你等著?！辈贿^這一等就再沒了消息,小樸的大哥樸石當年在清華園十四太保中排行老二,是有名的狠角色,有大哥罩著,一般街霸對小樸總是望而卻步的。小樸后來常常在閑時和我提起他的哥哥,言語中總是充滿了崇敬。

小樸在初中時興趣十分廣泛,人也特別開朗。他收集過一陣變形金剛,玩賞過無數的招貼畫。然而都未能持久,一直伴隨著他的好像只有他手中的那把舊吉他。小樸平時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十分天真、和善,他的手很修長,像是女人的手,看上去特別的溫柔。初二后,小樸不知為什么常常突然變得很煩悶,很多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呆著,在墻壁上徐徐寫下很多齊秦和羅大佑的名字或是畫一些奇怪的圖形。漸漸地,小樸用在思考上的時間越來越多,交際越來越少,多數時光總是一個人在慢慢孤獨地感悟著生活。

小樸在班上曾經有過很多朋友,包括女朋友,但很快小樸就離開了他們,我曾很好奇地問過他為什么,他總是郁郁地說:“他們沒思想。”我和小樸的友誼卻完完整整地走完了三年,可能是我們都很愛開玩笑的原因吧。快畢業時,小樸曾對我說:“我覺得你是個怪人。”我不禁笑了,回道:“你才是個怪人?！?/p>

初中畢業后,我和小樸的往來就斷掉了。再次聽人提起樸樹是在大一,聽說他依然在玩音樂。后來我到了海外,如此過了幾年,直到有一天剛從國內來的小杜熱情向我推薦他的最愛——樸樹的《白樺林》,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小樸已經成歌手了。

多年前在未名湖畔的石舫上,樸樹曾經對我說:“我很恐懼死亡,常常想死亡是很痛苦很可怕的事,你怕不怕?”他又說:“哪天我老了,得了絕癥,我將拒絕別人的照顧,不要別人的憐憫,而用手槍結束我的生命?！蔽耶敃r無法理解,也就無法回答,現在,我想對他說:“死亡對你大約已不再可怕,你有了你喜愛的音樂,并為此而喜樂,音樂是永存的?！?/p>

摘自水木清華論壇編輯/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