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娟
摘要:本文試圖通過回顧德國漢學家衛禮賢和衛德明父子在德語和英語世界對《周易》的翻譯、介紹和研究,呈現他們獨特的研究視角和鮮明的問題意識。他們把人生乃至人類的基本問題納入《周易》文本的解讀之中,同時試圖在《周易》中尋找對中國心靈、智慧和文化思維的理解,在西方之外尋找更具普遍性的宇宙智慧。他們以自身獨特的方式在西方文化世界中“翻開”了《周易》,其要旨不在于傳播有關《周易》的確切知識,而是啟發人們思考和探討《周易》所蘊藏的文化與思想/思維可能性,從而對自身在當下的生存境遇進行精神的內省。
關鍵詞:《周易》;衛禮賢;衛德明;漢學視野;譯介
中圖分類號:B22l;H15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3882(2010)04-0081-07
毫無疑問,是德國漢學家衛禮賢(Richard wilhelm)和衛德明(Hellmut wilhelm)父子,在西方文化世界中“翻開”了《周易》這本中國古代經典。前者德譯《周易:變化之書》于1924年在德國耶拿由迪德里希斯出版社(Diederichs Vedag)出版,成為了西譯《周易》的藍本和典范。盡管存在著批評的聲音,但是其影響卻不容忽視。從學者的案頭文獻,到普通人書架陳列,以至于當今時尚家具的展示廳內,處處可見。在瑞士著名心理學家榮格(c.G.Jung)的建議下,拜恩斯(Cary F.Baynes)女士將衛禮賢的德文《周易》翻譯成英文。直至1930年衛禮賢去世,該書的翻譯工作仍在進行之中,后在衛禮賢之子衛德明幫助下最終完成。作為衛禮賢的好友,同時作為《周易》的西方推崇者,榮格義不容辭地為此書做了序言,在伯林根基金(Bollingen Foundation)的資助下,1950年由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伯林根系列(Bollingen Series)分兩卷出版。次年由英國勞特里奇(Routledge & Kegan Paul)出版社在倫敦出版。1967年發行第三版時,將兩卷并合為一卷,并由衛德明增加了序言,特別闡述了《周易》的經典意義,且增加了書目索引。此后,該書一直在英語世界重印和重版,在學術界和民間社會都產生了重要影響。以至于后來西方學者在編著《西方(周易)文獻提要》時,直接將1950年劃定為時間界限。正如編著者在《時空中的(周易)》中指出:《周易》的西行始于17世紀,耶穌會的傳教士們用拉丁文介紹和翻譯《周易》,但直至19世紀西方仍未真正認識到《周易》的核心意義和價值,二戰后,《周易》才逐漸引起學術界關注。而西方對《周易》的關注,1950年是不可置疑的一個轉折點,這個轉折點便是衛禮賢和拜恩斯版本的《周易》在英語世界的出版。
該書成為繼理雅各(James Legge)譯本之后的又一個較為通行的譯本,與理雅各版本的僵直相比,衛禮賢的版本顯得具體,更加自由和富有想像力,從而使得《周易》更容易被接近和理解。也正是在此意義上,他在西方真正地“翻開”了《周易》這本書。當然,任何意義上的“翻開”都意味著某種特定的詮釋,也意味著其它可能性的詮釋被覆蓋或者忽視。這也是他的翻譯遭到批評的一個重要原因——“翻開”的同時不可避免地會造成“掩蓋”,如同“洞見”總與“盲視”相伴一樣。面對《周易》這部強調“變動不居,……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系辭下》)的書,恐怕情形尤其如此。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衛禮賢回到德國,從傳教士正式轉變為漢學家,1925年秋在美因河畔的法蘭克福創辦“中國學社”(Das China-nstitut),主持數種漢學刊物,并且頻繁舉辦各類與中國研究和交流相關的活動。1926年到1929年期間他就《周易》發表了四次演講,1931年在耶拿以《變與常:(周易)的智慧》為書名出版,1956年在杜塞爾多夫和科隆再版。四篇演講的題目分別是:“對立與關聯”(Opposi.tion and Fellowship),從本體論和心理學角度闡述《周易》中時間和時間意識的關鍵作用;“《周易》的藝術精神”(The Spirit of Art According to the Book of Changes),提出中國的道德倫理和美學觀念的合一特征,任何在“適時”中恰如其分地行使應有職責便是和諧的藝術活動;“變之不變”(Constancy inChange),探討和強調了幾組觀念之間不可分割的關聯,如:苦難與創造性、克制力與美,無私與氣之恒聚(a permanent concentration of energies);“死亡與復生”(Death and Renewal),是四篇之中最為深奧難懂的一篇。借此他試圖展現和表達一種與西方不一樣的東方觀念。這種觀念認為,生與死在世界表象上屬于一個維度,而存在則在生和死之外。
衛禮賢在演講中借《周易》之“象”設譬,就很多西方聽者和讀者而言,晦澀難懂,以至于榮格后來回憶到:我去聽過他的幾次演講,感覺似乎和傳統的說教沒有太大的差別。他的這些演講有兩個相互關聯的主要意圖,他一方面試圖向西方現代聽眾和讀者展現中國傳統的文化,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對《周易》這本在他看來蘊含著字宙智慧的經典進行深入探討,從而達到理解中國的思維方式,或者說中國人的世界觀的目的。
該書由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的埃伯(Irene Eber)女士翻譯為英文,由普林斯頓大學伯林根系列出版,書名為《周易講座:常與變》。埃伯還為該書寫了序言,對理解這本晦澀的哲思之書頗有增益,在序言中,她對衛德明在翻譯過程中給予的幫助和支持表示了感謝。1995年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神話系列”將該書與衛德明的《周易八講》合并,出版了《理解周易:衛氏父子周易講座》,常被列入美國大學中國研究《周易》入門的基礎書目之中。
另外衛禮賢還編著了《周易》的袖珍通俗讀物《袖珍本<周易>》。衛禮賢去世之后,他生前用德語撰寫的論文陸續被翻譯為英文,在英語世界出版。在埃伯翻譯的《周易講座:常與變》之前,拜恩斯女士將其中的兩篇翻譯為英文,分別于1961、1962年發表于雜志卻Spring上。1988年《神話與傳統》(TheMagazine of Myth and Tradition)雜志發表了拜恩斯翻譯的《保持寧靜》(Keeping Still)。
衛德明是衛禮賢的第三個孩子,1905年在中國青島出生,后任教于北京大學德語系,電是當時北平德語漢學家圄內的活躍人物。他與《周易》的不解之緣,一方面可追溯到其家學淵源,另一方面則可追溯到當時抗戰時期他與北平德國漢學家圈子的交往。德文版《周易八講》導言開篇即敘述緣由:1943年冬天,一個令人感到痛楚的歲月中,當時中國的抗日戰爭已經持續了近六年,日本已經占領了當時的北平。在北平,一群說著德語的漢學研究者和對漢學感興趣者常聚在威廉-哈斯(Wilhelm Haas)家,舉行漢學討論班。這八篇講座便是當時在討論班上所作的報告,次年在北平出版,1958年在瑞士蘇黎士出版。后由拜恩斯女士翻譯成英文在英語世界出版,并多次重版。第一講《(周易)的產生》(Die En-
tstehung)介紹了《周易》內容,撰寫時間和作者;第二講解釋了“易”之觀念(Der Begriff der Wandlung),即《易傳》所言“簡易,變易和不易”;第三講論述了《周易》二元基本原則(Die heiden Gmndprinzipien),如天與地、陰與陽、剛與柔、創生與守成等等;第四講具體闡釋了“三爻八卦”和“六爻六十四卦”(DieTrlgramme und die Hexgramme)的一些基本情況;第五講對于《周易》的“乾”“坤”二卦做了專門的介紹(Die Hexagramme Kiln und Kun);第六講敘述了“十翼”的基本情況(Die zehn Flugel);第七講從整個易學史的角度進行了總體的介紹和探討(Die spatere Geschicht des I-Ging);最后一講分析《周易》作為占筮之書,在中國人生活中的意義,以及中國人如何在一個占筮體系中衍生出倫理和哲學洞見(Das Orakelbueh)。
最能代表衛德明《周易》研究成果的,是他1951年到1967年“愛諾斯圓桌會議”(Eranos Tagun/Er-anos Round Table Sessions)上的七篇演講。“愛諾斯圓桌會議”是位于瑞士阿斯科納(Ascona)的“愛諾斯基金會”(Eranos Foundation)的傳統項目,每年召開一次,隨后會出版《愛諾斯年鑒》(Eranos Jahrbueh/Eranos Yearbook)。“年鑒”從1933年開始至今已經出版了60多冊。其中1992年到1995年該基金致力于“愛諾斯《周易》項目”(Eranos I Ching Project),該項目不僅嘗試著將《周易》翻譯為各種不同的西方語言,同時圍繞《周易》進行多領域、跨學科的探討,出版了論文集,其中利策瑪(Rudoff Ritsema)和卡赫(Stephen Karcher)主持下重新翻譯了“愛諾斯”版的《周易》英譯文本。
衛德明正是在“愛諾斯圓桌會議”搭建的學術平臺上,完成了這七篇論文,并且與其它專業領域的研究者一起探討《周易》的相關問題。這七篇論文論題分別跟各年“愛諾斯圓桌會議”主題一致,某種意義上而言,衛德明是在“愛諾斯圓桌”的限定主題之內發現和詮釋《周易》,并通過對《周易》的闡述,就《周易》文本所提供的各種可能性,參與到愛諾斯對人類、社會和文化的基本問題的關注上去的。
衛德明對“愛諾斯圓桌會議”如此描述到:這一會議面向所有文化和所有學科——包括人文學科和精密科學——的代表開放,它有一個既定的主題,但是會上發表的論文卻“五花八門”,多樣紛呈,感興趣的聽眾于此可以各取所需。這個服務平臺,不同于實驗室的案頭工作,即并不是準備新鮮而有效的規則方法來透視生命奧秘并進而對其條分縷析;而是關乎生命全體,就此而言,實驗室或案頭的工作僅是其一部分而已。
1972年,在德國慕尼黑出版了德文《周易的意義》,為這些論文的合集。1977年美國華盛頓大學出版社將這七篇論文結集出版,題為《(周易)中的天地人》。此書出版之前,這些論文都只是以單篇形式在英語世界傳播。這七篇論文題目和同年“愛諾斯圓桌會議”的主題分別是:
1951年“愛諾斯圓桌會議”主題“人與時間”,衛德明論文題目為《(周易)的時間觀念》;1956年主題“人與創造”,其論文為題目為《周易的創生原則》;1957年主題“人與意義”,其論文題目為“《周易》中事件的意義”;1960年主題“人與形態”,其論文題目為“作為形態現場的‘圍城”;1962年主題“工作中的人,領導和被領導者”,其論文題目為《周易中天地人的交互影響》;1964年主題“觀念世界中的人類戲劇”,其論文題目為《精神的變化》。前面六篇用德語撰寫和宣讀,1967年的最后一篇用英語,研討會主題為“生活的對立性”,其論文題目為《(周易>中象與觀念的交互作用》。
這些論文伴隨著具體的卦爻解釋和分析,包含了《周易》的大量詳盡信息,以在一個更廣闊的境遇中凸顯《周易》的價值。在《(周易)的時間觀念》中,衛德明提出,“時”(時間)在古代中國,不是一個用以度量的線性的東西,而是綿延的、具體的,時間為萬物所充滿,蘊含著無限的可能性;“時變”帶來“時位”的變化,從而涌現出不同的可能性,形成不同的事件,而這些事件和人的當下生存境遇又息息相關。《(周易)中事件的意義》認為,在《周易》的世界里,天、地和人之間的關系是直接的、親密的、具體的;歷史上曾經發生的事件在《周易》中化而為“象”,成為解釋和啟悟當下生命的資源。因為這些事件就在我們的生活中發生,成為既定的事實,而過去,當下和未來之間是不可分離的。人類事件的“已經發生”,人類事件的發生或者“將發生”,在《周易》的世界里是連續的。在《<周易)中象和觀念的交互作用》中則討論了人類精神中的兩個層面,一個是集體無意識的原型,一個是現實生活中的人類理性,二者在《周易》中表現為“象”和“觀念”的相互面對,相互遭遇;它們之間不是敵對的,而是處于錯綜復雜的交互作用之中,以各自不同的方式相互支持,相互解釋,二者同樣顯著地存在于《周易》之中。
衛德明的《西方傳統中的(周易)》是較早有意識地對西方《周易》介紹和研究進行文獻梳理的專門著述。這部分源于他早年在《華裔學志》(Monumenta Serica)編著工作的學術習慣,也部分地源于他在美國大學的教學需要。這些工作成果被后來編輯《周易》西方文獻索引的整理者直接采用,如成中英等人的文獻目錄索引,海克爾在其編著的《西方(周易)文獻提要》幾乎將其全部收錄其中
另外,他還參與了俄國漢學家休斯基(Julian K.Schutskii)《(周易)研究》的部分翻譯和校對工作,該書1979年在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與衛禮賢的《周易講座》同年同系列出版。衛德明另外的幾篇文章如:《萊布尼茲與(周易)》,《祭祀,觀念和態度:(周易)之書的思想》,《(左傳)和(國語)中的筮辭》,《(左傳·僖公四年)中的筮辭》,《(周易)中的祭祀》,這些論文中所涉及的問題,在其它論文中也以同樣或者不同的方式論述到,例如《(周易)的時間觀念》一文涉及萊布尼茲從邵雍易學那里得到的理解和啟發,《精神的變化》一文則涉及中國古代的祭祀觀念,等等。
衛氏父子對《周易》的譯介和研究,幾乎貫穿了整個二十世紀,橫跨了漢、德、英三種語言,在德語、英語世界都產生了重大影響。那么,如何看待他們的研究?與中國傳統易學相比,他們關注的問題和研究方法有何不同?與漢語之外的《周易》研究者相比,他們有何獨特之處?
國內傳統易學研究,從路徑上有科學易、史學易、醫易、天文易、哲學易、《周易》與文學藝術、文化易等等,每一個研究角度都有自身的著眼點、側重點和問題意識,這正體現了“易道廣大,無所不包”的特點。“無所不包”,恰恰因其“無所包”——《周易》只提供可能性,不給出“確定性”,確定性最后需要在解釋者那里完成。接受者不同,《周易》文本最后呈現的面貌也會不一樣。本文開始,筆者曾提到是衛
氏父子在西方文化中“翻開”了《周易》這本中國古代經典,以上對他們的譯介和研究著作的攢述,是對“翻開”過程的事實描述,只是部分地解釋了“翻開”,而完全解釋“翻開”還要從他們研究的問題意識來證明。
衛禮賢作為傳教士到中國,介入《周易》,并非出于純粹的學術興趣,更重要的是由于傳教的需要,他需要了解中國人的觀念,中國人如何才能接受他意欲傳播的觀念和信仰。他對古代經典、中國歷史、文學藝術、社會文化的學習和研究是作為在中國傳教的必修課。他試圖借由“解碼”中國古代典籍、歷史、文學藝術和社會理解,進入中國人的思維和心靈層面,進而恰如其分地“兜售”自己的宗教關懷。他更愿意關注,《周易》在日常人們生活中如何發揮作用,如何決定了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如何構造了心靈世界。因此,《周易》的“時”和“時間意識”,生和死,藝術精神,“命”,宇宙智慧等等進入他的視野,被他“翻開”,介紹給西方世界。翻譯《周易》花費了他近十年的時間,但是對于他一生的事業生涯來說,這只是一部分,他最終不是要做一個優秀的翻譯家和《周易》研究者,甚至成為人們稱道的“漢學家”或許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試圖“翻開”的不僅僅是《周易》,他試圖在西方“翻開”的是中國人的文化世界和生活,尋找中國智慧和中國的思考方式。這從他其它一系列的著作中可以清晰地表現出來,如《中國的生活智慧》、《中國心靈》、《中國的命運》、《中國哲學》等等。他并不糾纏于《周易》中的歷史事件是否確實發生,《周易》作者和年代是否可靠等歷史問題,他的很多觀點受到清朝遺老勞乃宣的影響,這也成為后來某些易學研究者所詬病之處。從傳教士成為漢學家,其關注的問題并沒有發生大的轉向,回到德國后,他一直從事漢學的研究和東西方交流的各項活動,關注的問題和研究趣旨是一貫的。
衛德明的漢學研究,與同時代的漢學家相比,學風廣博遠甚于精深。德國漢學家付吾康(WolfgangFranke)評價道:“衛德明氏所出版的著作,除了研究中國的法理學及中國精神的和社會的歷史及翻譯中國近代文學短篇著作之外,在漢學研究中他是第一個創始去研究哲學家及政治家顧亭林的人……”與當時喜歡做精深學問,不愿意做一般性和綜合性的漢學家的福克斯(Waiter Fuchs)相比,衛德明更喜歡在漢學范圍內寫一些綜合性的文章,而并不一定要深入其中,或對這一題目有新的思考。衛德明的《(周易)八講》即帶有這樣的普及和介紹的特點。而《(周易)中的天地人》中七篇論文,借助于“愛諾斯圓桌會議”的平臺,介人了鮮明的問題意識。這些問題,源自榮格的遺產,即“愛諾斯圓桌會議”的人文傳統,對人生、社會和文化的一些基本問題進行探討。衛德明試圖在《周易》文本中尋找這些問題在中國文化中提供的可能性解釋或者答案。正如美國漢學家蘇德愷(Kidder Smith)評論者所言:愛諾斯人文主義承自榮格,它對研究古代文化的象征符號時所遇到的難題有著感同身受的了解。它提供了一種氛圍,每個人在其中跟《易經》文本的邂逅都被看作是不容忽視的。衛德明的文雅和風趣,他對《易經》這部書的深切敬意,以及他從《易經》中汲取智慧的超凡能力都例證了愛諾斯這種努力的精神實質。
所以說,衛德明的《周易》研究趣旨并不是從傳統易學、漢學或者史學學術背景出發。他之前的俄國漢學家休斯基,他之后的夏含夷和蘇德愷等人,具體研究《周易》成書的年代,《周易》的卦爻辭,或者是易學史上的專人專書研究。1973年馬王堆帛書《周易》出土之后,傳統易學關于《周易》的諸多觀點需要重新探討和考究,美國漢學家夏含夷在博士論文《周易的成書》和專著《孔子之前:中國經典的產生》中積極吸收新出土文獻提供的各種相關材料,得出許多洞見,并直接參與到國內易學和古文字學、上古史學的對話中來,還在英語世界第一次翻譯了馬王堆帛書《周易》。而這些新材料,于衛德明研究而言,意義遠沒有其它漢學家的那么重大,因為他不甚關注具體問題,而更多立足于中外文化比較,立足于文化人類學這樣宏大的立場,尋找和描述文化的一些基本特征,尋找不同文化之問的共通之處,尤其是比較觀念上的異同。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的研究是人類學和比較文化學意義上的研究。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正如其父親在自己的德譯《周易》序言中指出的:《周易》不僅僅是中華文明的遺產,電是屬于世界的遺產。
二戰后,妻子是猶太人的衛德明遷居美國,1948年至1971年在美國華盛頓大學執教,他在《周易》研究上鮮明的問題意識和關注對象,海內外易學研究者,尤其是高等院校的學生們仍然繼續在探討和研究。時值今日,衛氏父子在《周易》上傾注的問題,易學研究者們仍然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探討和研究,例如《周易》中的天、地和人,《周易》與中國的文化思維和宇宙觀,《周易》“時”觀,《周易》與天命,《周易》與中國心靈,《周易》的生存智慧,《左傳》和《國語》中的筮辭等相關問題。這些都是老問題,因此也不是一蹴而就、一勞永逸而求得終極答案的問題;究其實質,不過是通過與《周易》的不斷相逢,打開研究者自身的一種方式,也是理解自身和生活世界的特定方式。借助《周易》‘‘翻開”的,是人自身,以及人的生活世界的各種可能性。因此衛氏父子的《周易》譯介和研究,并不會因為介紹和研究的缺漏和偏見而失去價值意義——其意義主要不在于提供了關于《周易》的確切知識,而是通過他們與《周易》的遭遇,使我們經驗到《周易》在異鄉被“翻開”的一種情態。《周易》或許會繼續被人們以不同的形式在西方“翻開”,每一次翻開都是研究者帶著他們的文化理解和意義世界向人們敞開的過程。
衛氏父子的《周易》研究仍在以各種不同的形式被人追憶和探討。2008年3月,漢學家顧彬(Wolf-gang Kubin)在一場題為《衛禮賢及其批評者》的演講中曾嘗試為衛禮賢正名,他說:“衛禮賢想解決人類共同的問題,他不僅僅是德國的、歐洲的,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翻譯家(之一)。……衛禮賢總在尋找生活的意義,他看到了工業文明沖擊下的歐洲及整個世界即將面臨的危機。衛禮賢的理想主義和精神危機正說明他是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其實這個評價不光適用于衛禮賢,同樣適用于衛德明。而來自2008年6月中德文化網的一則信息則說,衛禮賢的孫女,身為導演和編劇的貝蒂娜(Bettina Wilhelm),正在籌劃一部關于祖父衛禮賢的電影,電影的中心議題就是《周易》。正如她所言:“然而,有些電影是不能不拍的,這就是其中一部。”盡管這部電影還在人們的期待之中。
責任編輯:張文智姜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