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波的詩

一個人穿過雪夜——給大哥

我看著一個人穿過雪夜

他繞過灌木叢，走得很快

我看到他把煙頭掐滅

然后側頭看著

緩緩而來的黃色的車燈光

像扇子在白色的路面上展開

然后過路，經過一片廢墟

這條路上的路燈很亮

高壓線嗡嗡地響著

我想打開窗戶，向他揮手

可是沒有，我只是看著他

從燈光明亮的路上

走向一片濃重的黑暗

他只是抄近道回宿舍

只剩下他一個打工的了

他還要再干幾天，除夕前才能回家

他說走之前就不到我這來了

我說，好，到春天就好了

干活不用出那么多汗了

他說，習慣了，沒覺得累

他在工廠里裝鐵屑，已經三年

嫂子和侄女還在老家等他

他馬上就五十歲了

我還在看著他

就在我想著這些的時候

我看見他回頭望了一眼

走了兩步，又回頭望了一眼

我沒有開燈，我隔著玻璃向他揮手

不知道他能否看見

我揮手的姿勢一定在玻璃里

蒸汽一樣揮發掉了

我在窗戶里站著

繼續望著他消失在

一個比夜晚還小的胡同里

我的燈很久才打開

夜行車

午夜，你們由遠而近的聲音

在我的窗下驟然達到高潮

仿佛突然加速。我能分辨出

拖拉機激動的顫抖

卡車未來主義的呼嘯

和出租車幽靈一般

平穩而寂寞的滑行

有時我起身，在窗前站上一會兒

我的臉模糊地出現在窗戶上

我知道，外面的黑暗和室內的黑暗

是不同的，并安于這樣的想法:

你們參與了我的生活

我卻對你們一無所知

作者簡介:

馬永波，64年生。文藝學博士。翻譯、研究英美后現代詩歌，出版著作四十多部，現為南理工人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