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碎筆

風雨青春故事多

崢嶸歲月未蹉跎

前行曲折成階石

一路艱難一路歌!

——主持人語

師傅用北京話問我，去哪兒啊您?

菜市口。我正和朋友講著電話，朋友在電話中反復問了我一句。

你住北京哪兒啊?

菜市口。我學著北京腔調，拖長了那個“口”字，還加重了鼻音。

啊!?

我笑了笑，心里很清楚這個地名充滿了悲壯感，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滋味。誰讓我租住的地方是在菜市口呢，并且是菜市口的地下室。

我來北京有兩年多了，在地下室呆了就有一年多。這并沒有絲毫的了不起，那位在地下室開小賣鋪的河南人，其實都呆了快八年了，每天對著常叫不上名字的新房客，做著些啤酒和香煙的小買賣，養活著老婆和孩子，想想都不得不叫我佩服。我一直想寫寫我在菜市口的那段時光，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筆調去寫它，因為太普通，卻又太深刻。現在，一個大風的冬夜，我感受到了大風帶給我的刺激和回憶，終于找到了一個很好下筆的時機，可以很淡定地寫下，關于菜市口的所有過往。

那時候，我還住在幾截破碎的胡同中間，記得是盆兒胡同和七井胡同之間的一個小區的地下室，每天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在地下室生活，人其實可以過得很逍遙自在，幾乎不會有人打攪到你，不會有陌生人推銷洗發水冒昧地敲你的門，不會有粗糙的新產品宣傳單硬塞在你的門縫里，地下住著的都是些很貧窮的人們，這些人已經習慣了被太陽和時間遺忘。

沒有人告訴你外面的天氣怎么樣，你常常出了地下室才想起氣溫很冷了，得穿上厚毛線;你常常是走出地下室，才發現外面下起了冰冷的暴雨，然后默默轉身，回到地下的屋子從床底掏出雨傘。

晚上沒有人陪你聊天，你也收聽不了那些安慰寂寞靈魂的電臺音樂和談話節目，你不能點歌，不能聽聽同樣和你一樣寂寞的人的心聲。你能做的事情很多，比如去洗漱池邊排隊，打一壺半溫的水回來泡腳，或者泡一碗康師傅方便面，小心地撕開包裝袋，倒掉一半的袋裝調味粉，再把包裝紙展平，貼在碗沿，如果技術不很嫻熟，包裝紙會被撕破，蓋在碗上會很調皮地翹起來，于是你不得不把一包白沙香煙壓在上面。

等待的瞬間，你可以把腳浸在溫水里，把電燈關掉，因為它已經亮了快20個小時了，打開你新買的小臺燈，這時候的感覺會很溫馨，讓你更有家的氣氛，雖然你知道你只是一個人住。你完全可以在繼續等待的過程中把臺燈的光調得越來越暗，暗到自己的臉都開始模糊起來最好，這個時候，你也許會突然有些傷感，但是不要緊，就要這種效果。你大可想想你今天面試的那幾家公司哪家最靠鋪，哪家的主管說的話傷到了你，或者激勵到了你。你慢慢回味，就像吃了烤羊肉串一樣，用舌頭舔一下，或者是麻油放多了些，或者是辣椒放少了點。不管怎么樣，滋味倒是全出來了，也不枉費了你好不容易放棄坐公交車而省下的那兩塊多錢。

想著想著，你腦海里便浮現出許多人的面孔來，有父母蒼老的面孔，有同學親切的面孔，也有那幾個深夜里還在外面迎著北風拿著破扇子熟練地燒烤著豆腐干和牛羊肉的安徽小販的粗糙面孔，而你最希望出現的面孔一直未曾出現過，她或者她們，都羞澀地躲在南方溫和的城市里，讀著自己的書或過著自己的生活，但終究是與你無關的。

你的床頭一定要多放一些書的，這些書肯定不是在西單圖書大廈買的，那里的書貴到打九折都算便宜了你似的，金貴得很。你通常喜歡在某個街頭的天橋上、路過的地攤上買的書，很舊，或者很新，新的書很多都是盜版，所以你寧可買那些看上去極不起眼的古舊讀物，討價還價之后花三五塊錢抱回來慢慢地看。

興致好的時候，你會做些讀書筆記什么的，雖然也就寫幾百個字，但總歸有讀書人的那種架勢，你會覺得自己是個有點思想和文化的人，于是你總歸是有些跟賣燒烤的小販以及住對門的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子不一樣的人。

那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子電話頻繁，經常被人呼來喚去的感覺，她們的白天都交給了睡眠，而晚上卻精神抖擻地出現在任何有男人的地方，也許你私地里還是會覺得這幾個女子是有幾分姿色的，可惜總是用錯了地方。

惋惜之后，已經是夜里很深的時刻，這個時候隔壁會有些奇怪的聲音傳來。有時候是激烈的男女吵架的聲音，這是很有節奏的，首先是男人的發怒和吼叫，帶著一種發泄的數落，接著就是沉默，很快便只剩下女人的哭泣聲了。周末的時候就不一樣了，你常常聽得一些來自于床上的聲音，這種聲音最要命，似乎帶著某種魔性，叫你輾轉反側。

你抱緊被子或者自己的身體，終于沉沉睡去。你會做夢的罷，你如果做夢，你總歸能夢到你白日里總想不起來的那些面孔，你會對她們說許多的話，許多的話，她們也許點頭，也許搖頭，但你卻仍然很是歡喜。

地下室除了逼仄，總不會將你半夜從夢中凍醒，你會覺得日子很好，你覺得滿足。醒來以后，你習慣地打開手機，其實你不是想看有誰來了新短信或者有無未接電話，你只是看看，是不是到了天亮的時間了。

太陽興許已經在地上升起，你得準備新的一天該如何度過。要么繼續去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方，去打聽某某公司怎么走;要么安心等待著，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來，通知你去某某地方，去某某公司面試。當然你可能會漏接許多電話，因為信號的緣故，不過這也沒什么要緊，你要知道，許多打來很迫切地通知你去面試的電話往往都是些皮包公司或者騙子集團，等著你迫切地去交納這費用那費用，因此你還不如不接到的好。

終于找著工作了，你忽然覺得天地都大了起來，地下室那么暗的地方，你都覺得頭頂有了陽光。呼吸那么不通暢，你會覺得四處是樹的影子和風的清香。你覺得春天來了，你已經做好劈柴喂馬的準備了，你把衣服洗得很干凈，你狠狠地擰干濕衣服，你希望它可以風干的快一些，再快一些，不至于你周一第一天上班還穿著有些潮氣的衣服。

你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了，這時候你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家里，問家里需不需要錢用，你說要給父母姐妹買件新衣服郵寄過去，你去商場轉過好幾圈了，可是上面的標價你總覺得是不實的價格，你拼命地估摸著得折扣多少才算合適，而你卻不知道你去的地方都是專賣店，所以店員小妹都以鄙夷的眼光待你，你終于羞答答地走了出來。

你繳納了一月的水電房租，并且很奢侈地買了張五十元面值的手機充值卡，數了數口袋里的鈔票，紅的有四張呢，于是你經過一家精品皮具店的時候，很有信心地走了進去，你看中了一個很別致的錢包，你問了一下店員多少錢?店員卻伸出五個手指頭，你嚇壞了，狼狽地退了出來。你需要自己安慰一下自己，于是你去了熱火朝天的夜宵攤，你吃了碗四塊五的牛肉面，你覺得相當滿足，晚上一高興還在烤羊肉的安徽小販了買了五塊錢的串兒和一瓶兩塊錢的小二鍋頭，你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可是，吃喝完了之后，你穿過寧靜的胡同，穿過一輛又一輛私家車，路過好幾個騎自行車飛奔的人，一個人回到了地下室，打了一盆溫水，把臺燈也關掉，頭埋在雙腿上，忽然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你流了許多眼淚，都是很安靜的那種，不是隔壁吵架女人的那種，你開始神經質地自言自語起來:我為什么要來到北京?我來北京做什么。

剛巧這個時候，一個朋友的電話打來，問你在北京過得好不好。你笑了笑，說很好呢。你說你猜猜我住在哪兒，你馬上就回答是菜市口呢，呵呵，這里還有那個譚嗣同和魯迅的故居，你說你每天上班都路過這些故居所在的胡同，你說北京的風好大，北京的楊花開得好美。

你一直不敢說，其實你們知道嗎，菜市口，就是古時候砍腦袋的地方呢!

責任編輯 瀟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