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本文鉤稽排比國家圖書館舊檔中有關拍照影印敦煌遺書的檔案文件,輔以其他資料,發覆掘隱,再現了國立北平圖書館20世紀30年代拍照并計劃影印敦煌遺書的史實,認為此舉不僅有力地推動了流失海外敦煌文獻的回歸,促進了中國早期敦煌學的發展,而且對今天流失海外的古籍文獻的回歸也具有借鑒意義。
關鍵詞:國立北平圖書館,清華大學,管理中英庚款董事會,敦煌遺書,拍照,影印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0)02-0103-07
中國國家圖書館(及其前身國立北平圖書館、北京圖書館)作為敦煌遺書四大收藏機構之一,對敦煌文獻的保護、整理與研究貫穿其館史發展的全部歷程。由于敦煌遺書特殊的散藏狀況,國圖通過敦煌研究建立的學術合作關系,始終帶有顯著的國際化特征。20世紀30年代國立北平圖書館拍攝及影印敦煌遺書的工作,即為其中的重要事件之一。
對于流散海外的敦煌遺書,中國學者鮮有寓目的機會。因而,獲得其影本,或將其影印出版,乃是推進中國敦煌學研究的必要途徑。幾代中國學者和出版家前赴后繼,為之付出了近百年的不懈努力。1909年,中國學術界曾要求伯希和將所獲敦煌寫卷“擇精要之本照出,大小一如原式,寄還中國”,伯希和表示同意。中國學者也籌集資金,作為拍照的費用。伯希和歸國后,如約拍攝并郵寄照片。羅振玉所編《石室秘寶》、《佚籍叢殘初編》、《鳴沙石室佚書》等書,大多據伯希和所提供的照片編成。不幸此事因故中斷,未竟其業。1910年,張元濟訪歐期間分別與伯希和、斯坦因協商影印英法藏敦煌寫卷事宜,均獲同意,但此后并未實際展開影印事宜。系統地調查并拍攝、影印英法藏敦煌遺書,仍然是中國學術界的殷切期盼。
20世紀30年代,國立北平圖書館爭取各方支持,積極推進這一工作,獲得了可觀的成果。國立北平圖書館派王重民、向達遠赴英法,系統地調查、拍攝英法所藏敦煌文獻,獲得了上萬張照片。這些照片“成為此后中國學者研究敦煌文獻的主要依據”,在中國敦煌學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然而,有關這批照片的拍攝背景與細節則塵封在歷史的陳跡之中,本文即爬梳整理國家圖書館舊檔中有關拍照影印敦煌遺書的檔案文件,輔以其他材料,發覆掘隱,粗陳本末,間據管見,論次如下,不當之處,尚祈方家斧正。
一 與清華大學協商合作拍攝敦煌遺書照片
1934年,王重民以交換館員身份前往巴黎的法國國立圖書館,其主要工作是為伯希和所劫敦煌遺書編目,所編目錄即收入《敦煌遺書總目索引》的《伯希和劫經錄》。同時,北平圖書館派向達前往英國,考察大英博物館所藏斯坦因所劫敦煌遺書為其工作內容之一。王重民以其扎實的文獻學功底,加之廢寢忘食的敬業精神,很快全面掌握了法藏敦煌遺書的概況。北平圖書館遂利用這一有利時機,責請王重民將巴黎所藏敦煌遺書中的重要文獻拍照,以便利國內學術界使用。但此事所需經費巨大,北平圖書館遂尋求國內學術機關的合作,希望共同出資完成這一事業。尋求合作的對象,最終選定國立清華大學。
1935年1月17日,北平圖書館致函清華大學,商議共同出資拍照敦煌古寫本,函稱:“查法國巴黎國立圖書館藏有敦煌古寫本甚多,于我國文史關系極鉅。敝館現擬影照其中關于中土已佚之部份,由館委托王重民、邵循正、刁汝鈞三君代為審定。照相費用約計五千元,貴校愿否分得一份?如承同意影存一份,可擔任照像費之半數,或一次付下,或分作二個月陸續給付。請與貴校國文系商酌示復,以便遵行。”北平圖書館擬借助于當時正在法國留學的邵循正、刁汝鈞,協助王重民遴選寫卷。
1月26日,清華大學函復國立北平圖書館,稱:“敝校對于此舉,甚表同意。惟經向文史各系商酌結果,以購書費預算所余均屬無幾,擔任照費半數,非力所能逮。如能以壹千元之代價,得影片一份(照相底片統歸貴館),則當勉力購存一套。”清華大學因購書經費所余無幾,僅能出資一千元。
當年5月2日,北平圖書館再次致函清華大學,商議增加拍攝經費。函稱:“查影照巴黎圖書館所藏敦煌卷子一案,前由陳寅恪教授交來應照清單一份,業經寄法,照單開始影攝,惟原擬款項數目有限,若再增加國幣四千元,即可將其中重要之件悉數照全。此項增加款項,擬由貴大學與敝館各認半數,如承同意,請于本年七月初旬將款撥付過館,以便寄法應用。”據此函,當年1月份商議拍照之后,北平圖書館與清華大學即已開始進行實際的合作,陳寅恪教授曾提出一份拍照清單,王重民在法國照單拍攝。
5月7日,清華大學復函北平圖書館,表示:“經與文學院暨文史等系商酌,可照來示辦理,本校認擔該項增款半數計洋二千元,容于七月初旬撥付。”
在巴黎,王重民主持的拍攝工作循序進行。至1935年6月止,“先后已攝照數十種國人所未見之秘籍”。
早在1933年底,北平圖書館便委托清華大學浦江清教授與大英博物館東方部商量,拍攝該館所藏敦煌遺書中的佛經以外寫本,遭到拒絕。在順利進行合作拍攝巴黎所藏敦煌遺書的基礎上,北平圖書館繼續與清華大學協商合作拍攝倫敦所藏敦煌遺書。
1935年5月30日,北平圖書館致函清華大學,商議再次合作:“查倫敦大不列顛博物館所藏我國敦煌唐人寫本甚多,敝館乘編纂向達君留英之便,擬從事影照,藉供參考。茲擬仿影照巴黎敦煌寫本前例,仍由貴大學與敝館合作,擇要影照兩套,預計用費約須國幣八千元,各任半數,于本年七月一日及二十六年一月一日分兩期交付,每期各付二千元。”
同年6月4日,清華大學即函復北平圖書館,表示同意合作:“經本校與相關系部商定,此事可與貴館合作,用費各任半數。”
此后,北平圖書館與清華大學的合作持續了數年,獲得了上萬張珍貴的敦煌遺書照片,可惜的是清華大學的一份照片毀于日軍侵華戰火。
二 中英庚款董事會對拍照敦煌遺書的資助
英法所藏敦煌遺書數量巨大,且多精品,雖有清華大學合作出資拍照,但經費方面仍然不能滿足需要。同時,北平圖書館有意將所拍攝敦煌遺書影印行世。為此,北平圖書館于1936年向管理中英庚款董事會申請補助。
1936年9月29日,北平圖書館致函管理中英庚款董事會,稱:“燉煌古籍發現以來,迄今垂三十馀年,因大多數散佚海外,我國學者無由窺其全豹,不無遺憾。茲為發揚學術起見,爰擬《整理及選印墩煌經卷計劃書》一件,附預算草案一紙,函請鑒核,予以補助。”
《計劃書》將整理與選印敦煌遺書規劃為總目、輯印與考訂三步。當時擬定的經費預算總數為三萬元,包括編輯總目錄費一萬元,影印費一萬八千元,考訂費二千元。
1937年3月19日,管理中英庚款董事會函復北平圖書館:“擬就本會本年度補助保存古物案內第二類專款修理防護史跡古物三萬元項下補助甲案整理選印敦煌經費八千元,并已報告第四十四次董事會議議決通過。”
3月25日,北平圖書館函復董事會,開列補助費用途,隨函附新擬《選印燉煌經卷預算及說明書》,新的預算分配方案將八千元經費分成三部分:一、影照經卷費,英國二千五百元,法國二千五百元;二、叢書制版費二千元;三、職員補助費一千元。同時,附預計于1938年出版的《燉煌古籍叢殘》第一集目錄。
管理中英庚款董事會4月28日函復北平圖書館,同意北平圖書館的經費分配方案,表示“補助費可以照撥”。另外,對叢書名提出修改意見,建議改名為“燉煌古籍叢編”。這一建議為北平圖書館方面所采納。
王重民1937年8月2日致袁同禮函中稱,中英庚款補助拍照敦煌遺書“為葉玉虎特別幫忙”,可知此事能得到管理中英庚款董事會的資助,時任董事會董事的葉恭綽先生當有促成之功。
此后,中英庚款董事會的撥款陸續匯寄巴黎王重民處。1938年3月31日,南下的袁同禮致函留駐北平的王訪漁、宋紫佩,通報有關賬目,其中第三項為“中英補助”,金額為“三。五五,六一”,注明“此款已全數匯寄王重民”。
因有經費保證,王重民在巴黎的拍攝事務得以按計劃漸次進行,其詳情可從后文所引王重民致袁同禮函中窺見一斑。
1938年春,北平圖書館根據寫卷拍攝的實際情況,對經費運用計劃作出調整,并于1938年3月19日致函董事會,匯報調整方案,提請核定:“自上年六月開始工作以來,迄本年二月,法國部分大致告竣,惟陸續發現重要資料,故影照費因之增加,預計四千元方能敷用。英國部分自本年起開始影照,預計一年以后始能竣事,參照在法經驗,復經詳細估計,此項影照費至少需三千元。用特函達,擬請準予將原擬定之出版費三千元移作此項之用。”據此函,法國所藏敦煌遺書的拍攝工作1938年2月已大體完成,但陸續發現重要資料,需增加預算至四千元。英國部分的拍攝工作則自1938年開始拍攝,預計于1939年方能完成。
同時,抗戰開始之后,北平圖書館經費短缺,已無力負擔王重民在英法的生活費用,因此申請董事會的資助。這一申請的后續公文,已無從查找。據1942年3月23日北平圖書館致管理中英庚款董事會事務所的復函所稱,“查王君重民現在美京,刻以交通困難,函件往還頗需時日。茲將代發王君印照敦煌寫本生活費國幣式千元正副兩聯收據加蓋館章附繳”,管理中英庚款董事會確曾資助王重民在英法拍攝敦煌遺書的生活費用。
三 王重民、向達致袁同禮函中所談到的拍攝情況與編輯出版計劃
國家圖書館舊檔中有王重民1937年6月18日、8月2日、8月8日與向達1937年2月21日致袁同禮館長的信札,信函中詳細報告拍攝情況以及影印出版規劃,據此可以獲知很多關于攝影過程及相關問題的細節。
與清華大學合作部分,至1937年尚在積極進行中。王重民6月18日函稱:“與清華合作相片,已有四周未寄,下周可寄上三四包也。”向達2月21日函稱“今清華方面既迫不及待,當從下周起即將已齊者先行陸續寄回。”同時,王重民在法國使用中英庚款拍攝照片進展順利,至1937年8月“已超過二千張”。王重民8月8日函稱:“英庚款項下刻已有一百卷已按號碼裝入定做之匣子,候稍平定即可寄上。想國內加洗定比巴黎還便宜,清華如要,俟在國內加洗如何?”使用中英庚款拍攝照片,亦有意與清華大學共享。
王重民與一猶太攝影師訂有合同,攝影師“專作此項工作,上午來館攝影,下午在家洗曬,從此每周可作出一百余張”。照相主要使用Leiea(萊卡)相機。“因卷軸不齊,每卷不一定全照”,王重民“每日約有半小時時間,親加指揮與監視”。向達則因大英博物院的介紹,請R.B.Fleming照相館拍攝,使用發光紙,照片有“正負兩份”。正片不用發光紙“每張不到一先令,用發光紙折合一先令”。
財務方面,對于與清華大學的合作拍攝部分,王重民“分清華合項、吾館專項,并各造清單、報告書”寄回館內。向達也將“照相付費收據”寄回北平圖書館。
關于拍攝范圍,袁同禮館長曾指示盡可能全數拍攝,因此王重民報告,“以吾師所指示之宗旨,則擬盡數攝影”。實際操作中,由于經費緊張,不得不選擇“于我國文史關系極鉅”且“有影印價值者”者拍照。寫卷的選擇,主要由王重民、向達決定,對于拓本與刻本,則“不論片紙只字,則擬攝一份。因石本均系唐拓,刻本則最遲亦在北宋初年,均系稀世之珍故也。”對于佛典,王重民參考陳垣編的《敦煌劫余錄》,選擇一部分日本《大正藏》未收而北平圖書館亦未藏的具有重要文獻價值的佛經長卷拍攝。
王重民信中多次談及刊印事宜,并詳細談論行款與篇幅等問題,可知當時拍攝照片的直接目的即為影印出版。也就是說,北平圖書館籌劃拍攝英法藏敦煌遺書,從一開始就計劃將其影印行世,并按影印的規劃與要求開展攝影工作。向達函未提及影印事宜,可見影印出版一事出于王重民的建言,事實上,此事的具體規劃也多為王重民擬定,其進展與王重民的推動關系極為密切。
影印出版敦煌遺書的合作方為張元濟先生主持之商務印書館。原擬采用珂羅版影印,后因經費問題改為石印。基于此前的經驗,王重民尖銳地指出商務印書館石印古籍時的不妥做法:照片模糊不清之處,往往用墨筆描繪,因而造成文字錯訛,誤導讀者。他并一再要求北平圖書館向商務印書館強調“唯原來照片如有模糊不清之處,請商務主事人千萬不要用墨筆描繪,因圖清晰反而致誤,這一點是商務的通病,印別的可以不管他,印此書請他千萬不要犯此毛病”。關于版式與行款,王重民要求“紙幅大小、寬狹方面可任意割配”,“高低方面不要減縮”,“請不要惜工錢,最好是重加剪貼與排比,把行款與篇幅弄得整整齊齊”。這些論述顯示,《敦煌古籍叢編》第一輯的編輯工作1937年8月以前業已完成,該書已進入了制版印刷階段。王重民并計劃于1937年8月內擬就第一輯的序跋。
四 整理及選印敦煌經卷計劃書
北平圖書館為影印敦煌遺書,曾起草《整理及選印敦煌經卷計劃書》,并作為向管理中英庚款董事會申請經費補助的公文之附件。北平圖書館舊檔中存有該文件的油印件。雖然這一文件曾用作公文附件,但將其油印,則顯示這一文件曾在一定范圍內傳播,因此其所起的作用并不僅僅是一件單純的公文附件。
《計劃書》將整理選印敦煌遺書分為“三途”:“一日總目,二日輯印,三日考校。”
關于總目:“所宜裒合中外官私之藏,輯為聯合總目。分列部居,標列名目。凡散卷零帙應歸某書者,悉列于一名之下,而注其現存之處。如是覽此目而眾本畢集,閱一書而篇章具在。庶敦煌古本可網羅無遺矣。”
編訂總目是開展深入研究的基礎工作。王重民的《敦煌遺書總目索引》即為這一領域里程碑式的成果,繼之而起的有施萍婷《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這兩部總目索引的共同遺憾是未能收錄俄藏敦煌遺書,而且也未能實現“分列部居,標列名目”這一分類編目設想。
1988年,池田溫在《加強敦煌漢文文獻編目芻議》一文中指出,其后還要做如下編目工作:(1)加以分類排列;(2)推進綴合原卷;(3)匯輯內外諸機關或個人分藏的寫卷,并進行辨別真贗的工作…。池田溫所倡導的第一條,與《計劃書》中“分列部居,標列名目”所指是相同的;其第二條,亦即“凡散卷零帙應歸某書者,悉列于一名之下,而注其現存之處”;其第三條,則相當于“裒合中外官私之藏,輯為聯合總目”。《計劃書》所列的總目規劃,與半個世紀后敦煌學界的期待若合符節。這也充分顯示了《計劃書》規模之宏遠,規劃之切要。至今,編纂敦煌遺書分類目錄的工作尚未完成。
關于輯印:“至輯印之法,復有三:一日輯佚,凡孤本失傳及古注古本今時所無者,次其篇第,輯為一書而存之。二日匯存,凡零碎文書冊籍、詞文歌贊、小曲雜品,皆因其類而匯存之。三日錄舊,凡書為今時所有,而傳錄不同,可與今本互校者,則亦裒集成帙而并存之。其復本重出則辨其善否,或以別本并行,或去彼存此。其名目失題,則考其來歷……至印刷宜力存其真,以影印為原則。”
“輯佚”、“匯存”、“錄舊”三部分,分別刊布古佚書籍、零散殘斷文書冊籍與現存古籍之異本。這一分類實際上是從校勘學與文獻整理角度對敦煌遺書學術價值的分析,它不僅是完備的影印分類系統,對敦煌文獻整理也具有提綱挈領的指導意義。
關于考校:“宜延聘專家并與各學術機關分工合作,就個人所長,詳加論列,兼述作者之意。此等述作,分隸各書則為題記。匯為一編,則為專書。”
考校為撰著提要或敘錄性質的工作,揭示寫卷學術價值,考辨學術源流,考證具體學術問題,并為進一步研究指引門徑。王重民所撰《敦煌古籍敘錄》是其代表,在此基礎上,目前學界已有多種專題文獻敘錄發表,許建平《敦煌經籍敘錄》可視為此項工作的代表性著作。
《計劃書》體大思精,規模宏遠,即在今日看來,其規劃仍具有指導意義,非熟悉敦煌文獻并深通目錄校讎之學者不能為。當時北平圖書館內兼具這兩方面造詣者,非王重民莫屬,因此,我們推測《計劃書》的起草當為王重民先生。
五 《敦煌古籍叢編》的選目
《敦煌古籍叢殘》的選目由王重民草擬,袁同禮組織專家討論定稿。1937年6月18日王重民--致袁同禮函后附有一紙,為“敦煌古籍叢殘第一集目錄”的征求意見稿。其選目為:“一、毛詩音(三三八二);二、論語義疏(三五七三);三、爾雅郭注(二六六一、三七三五、五五二二、五五二三);四、漢書刑法志(三六六九);五、帝王略論(二六三六);六、瑞應圖(二六八三);七、類林(二六三六);八、還冤記(三一二六);九、歷代三寶記(三七三九、四六七三)①;十、楚辭音(二四九四);十一、東皋子集( jk一九);十二、故陳子昂遺集(三五九o);十三、文選音(二八三三);十四、季布傳文(三六九七);十五、韓朋賦(二六五三)。”
綜觀這一選目,十五種均為文獻價值極高的古佚書籍,涵蓋經史子集四部,并且注意到俗文學作品。
舊檔中尚存有三種《敦煌古籍叢編照片》清單,所列照片與選目大體一致。這顯示第一集的出版工作已經進入了操作階段。
1936—1937年度的《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務報告》于出版一項下列有《敦煌古籍叢編》:“本館影照法國國立圖書館所藏敦煌古籍,擇其最重要者影印行世,籍供學術界之參考,計有《毛詩音》、《爾雅注》、《漢書刑法志》、《瑞應圖》、《故陳子昂集》、《還冤記》、《帝王略論》、《楚辭音》、《文選音》、《論語義疏》十種,已委托商務印書館印行。”《館務報告》所列的“敦煌古籍叢編”選目,較上列清單短少五種文獻,造成這一差異的原因已不得而知。俗文學作品《季布傳文》《韓朋賦》與佛教經錄《歷代三寶記》均不見于這一清單,這似乎顯示,修訂后的第一集選目更加專注于四部書。
舊檔中又有“影印敦煌遺書第二輯選目”一份,列入文獻十種:1、原本六韜;2、王陵變文;3、開蒙要訓;4、雍熙三年具注歷日;5、唐代職官表;6、蘇武李陵執別詞;7、白香山詩集;8、史記集解;9、劉子新論;10、常何墓志。
王重民1937年8月2日致袁同札函中談到:“第二輯因偏于佚書之選擇,故較貧乏,若為投國人嗜好,或再加入一些經書諸子之類。”即為對這一草目的修改補充意見。
以上資料清晰而明確地展示了北平圖書館在拍攝與影印英法所藏敦煌遺書上的進展,就在《敦煌古籍叢編》第一輯即將出版之際,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鐵蹄無情地打斷了這一事業的進程,使之功斷垂成。
六 敦煌遺書照片的保存與影印出版
盧溝橋事變前,北平圖書館收到王重民、向達自英法寄來照片共計402種。1940年,袁同禮在《圖書季刊》新二卷第四期上發表《國立北平圖書館現藏海外敦煌遺籍照片總目》,刊布了這批照片的簡目。盧溝橋事變之后所拍攝的照片,則“暫存巴黎東方語言學校,旋又在歐戰爆發前,運往美國國會圖書館寄存”,“總數約在萬片”。
此外,另有一箱在倫敦拍攝的照片,于1949年6月6日由于道泉護送,運抵北平圖書館。
清華大學的一份照片,抗戰期間轉移到長沙時,遭日軍炸毀。而北平圖書館的一份,則始終保存完好。據統計,這批照片中包含共約1500余種文獻,其中以四部書為數最多。
由于英法兩國國家圖書館采取的保護措施未必適當,托裱與絲網加固造成了文獻信息的損失,也曾發生因反復借閱而導致寫卷紙塊脫落的現象,部分學術價值很高的文獻在百年間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害。值得慶幸的是,國圖所藏照片完整地保存了寫卷未經現代保護處理與未過度使用時的狀態,因此,照片的文獻價值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高。2008年,這批照片最終以《王重民向達所攝敦煌西域文獻照片合集》為名,由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全部影印出版,全書精裝30大冊。
在此之前,《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以外部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1995)、《法藏敦煌西域文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2005)、《俄藏敦煌文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2000)及國內其他散藏敦煌遺書圖錄均陸續出版。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敦煌遺書也陸續影印出版,至今已出版《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100余冊,并將在近期完成全部工作。也就是說,中國學術界與出版界已將絕大部分敦煌遺書以圖錄的形式公布,前輩學人為之不懈奮斗的事業,在新世紀初之終底于成。
20世紀30年代,執掌國立北平圖書館的袁同禮館長,站在世界學術的高度,廣泛開展國內外合作,成功運作資金,委派青年才俊王重民、向達先生遠赴英法,為流失海外的敦煌遺書編制目錄、撰寫提要、拍攝照片并規劃影印出版,具有重要的意義,舉其犖犖大者,有此四端:一、使流失海外的敦煌文獻得以回歸,成為國內研究敦煌學的重要資料,促進了中國早期敦煌學的發展;二、王重民、向達二位先生因此項目的砥礪,卓然成為國際敦煌學界巨擘,至今鮮有出其右者;三、促進了國立北平圖書館的學術發展,使其躋身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國際敦煌學研究的前列;四、這種文獻回歸方式具有典范意義,對今天流失海外的古籍文獻的回歸同樣具有積極的借鑒作用。